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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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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阿晨”,季蓝栀扶着沙发沿的手指骤然攥紧,她明显觉得听到这个名字脑海里的动作都被放慢了拍子。

    心跳如鼓是这个样子吗。

    因为一句只见过两次面却熟悉到一个笑声就能认出来的人让自己隐藏的小情绪瞬间暴露出来。

    她明明之前是一个哪怕用“淡漠”来形容都不过分的女生。

    对多余的人和事不关心,哪怕是亲生母亲的指摘和追责她都早已麻木习以为常。

    她不知道什么叫热络,什么叫做负隅顽抗,她不懂直面的反驳和抵抗,内心不能被人窥见的一角她死死压住守在那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是一片净土。

    某一天,当她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时,却遇见了一个很难忘的人。

    好像真的就一眼,也好像是刻骨铭心的第一眼。

    就很难忘却。

    她和钟冉澄走出房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靠在椅子上喝水的施宁晨。

    目光看了她们一眼没有过多停留,将所有云淡风轻摆在明面上,却从不影响他骨子里的坦荡。

    坦荡,这个词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这个少年,你看到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

    曝晒在阳光下也会凭借自己热力突袭长风,扶摇直上。

    施宁晨长臂靠着桌面,手腕承担了拿着杯子的力量,他目光注视着玻璃杯里的白水。

    他恶劣地轻晃水杯,里面瞬间掀起小小的波澜,水沿着惯性贴着杯壁上滑,可他却总能保持水不流出来。

    每次跃跃欲出的水堪堪停在最凶险的位置,随即受到重力下落。

    晃动的频率和幅度也能运筹帷幄。

    季蓝栀收回目光,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当时的季蓝栀觉得自己好像在他的世界里,只是配角。

    后来的某一天,她红着眼将最后一口啤酒灌进嘴里,望着夜晚重燃的霓虹倏然发觉。

    因为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已经早已把施宁晨当成了自己的主角,那么自己,不是配角还能是什么?

    而故事的起始,莫不是用两个字就能概括——

    “特别”罢了。

    季蓝栀憋着自己的心思,耳侧的短发遮挡了一部分细小的声音。

    贺郁渊绕了一圈站着的姿势靠在施宁晨的椅子侧面,舌尖顶了一下右腮:“明天是每月一次的大扫除吧。”

    坐在一旁的徐卓言应和着嗯了一声,似在赞同。

    贺郁渊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低头看着晃荡水的男生:“你来你……”

    差点说出口,贺郁渊急忙转了字:“你来丁爷爷这,可别让那位知道,不然下次又得闹过来。”

    郑嘉维此刻不再缄默,浅浅哼了一声,眼角压迫道:“反正也没少来。”

    “你别看热闹不嫌事大。”贺郁渊察觉身侧的人气场有一瞬间变化,急忙插嘴道。

    并不顺畅的话落进施宁晨的耳朵里,他似乎没听见一般直了直身子。

    贴在身侧的衣料勾勒出少年的躯体线条。

    还没彻底长开的眼角透露出一抹暗芒与锋利,他没留余地:“如果你话少一点,或许现在的工作也顺利一些。”

    郑嘉维的眼眸一下子深了下来,明白这话是对他说的。

    众人沉默,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三中有一项修学分的任务来源于同学们需要参加一些志愿活动,鼓励同学们参与培养课业之外的内容,以此锻炼学生的综合素质。

    前些时候三中特地把这里的收容所列为了修学分的可选择部分。

    对于那些抱怨大热天不想活动的同学纷纷来到这里报名,但因为郑嘉维是来的比较早的人,就有些看不惯那些为了修学分还抱怨苦累的人,被他知道以后十分气愤,直接冲动发到学校论坛上。

    于是引来很多同学对郑嘉维的愤怒,虽然说一边干还一边抱怨不恰当,但是作为更多学生的角度,还是觉得不应该直接这么带着个人情感不计后果发上去。

    这个事情的结果就是越来越少的人来这里帮忙。

    一时间空气凝滞,贺郁渊出来当和事佬。

    季蓝栀没注意他说什么,只是默默留意着眉目间好整以暇的施宁晨。

    刚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隐约察觉到他在压抑些什么。

    可是知之甚少,她也没有理由过度探究。

    临走之前,钟冉澄找季蓝栀交换了联系方式,看着眼前姑娘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心里一阵怅然若失。

    回家的路上还在想,自己和钟冉澄的性格差别还挺大的。

    她一个笑也会让自己的心情变好。

    或许这才是朋友的感觉,能让她感觉自己深深存在于这里的感觉。

    我热拥真实。

    -

    拿钥匙打开家门,迎面撞上正在吃药的邵若絮。

    季蓝栀微微收敛脸上的笑意,面对邵若絮的一句“回来了”只“嗯”了一声。

    外面天气炎热,季蓝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还没入口就瞥见邵若絮皱着眉看自己的衣服。

    “你身上怎么回事?”她指了指身前因为抱着小动物蹭在衣服上的毛。

    “没什么。”季蓝栀垂下眼睛没多说。

    邵若絮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语气突然拔高,刺的她耳朵隐隐作痛:“我告诉你啊,少碰外面的野猫野狗,多脏你都不知道……”

    耳朵有些不舒服,季蓝栀微微垂着头。

    似乎觉得季蓝栀没有听她讲话,邵若絮直接顺着她肩膀前端推了一把:“我和你说话呢!”

    季蓝栀脑袋被这一推弄得有些眩晕,迷迷糊糊听见她妈有些尖的声音。

    “以前在桐芜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主意有多正你自己心里清楚,现在来了宛樟和以前不一样。你把你心思收一收,别想你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过给我省点心……”

    反反复复还是那几句,季蓝栀强撑着额头保持一个站立的姿势。

    不知多久,压在玻璃板上的指腹隐隐发白,后背的汗涔打湿衣料。

    季蓝栀缓缓蹲下,将自己努力蜷缩成一个虾米,她的眼神发空,掌心靠近耳朵。

    “嗡……嗡……”

    她能感觉周围的阒静,可是耳侧令人头疼的鸣声一直没停。

    那一刻,季蓝栀的世界陷入恐惧。

    她仓皇无措闭上眼,耳鸣并没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记忆里深处的争吵。

    “季戎,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往里面砸了多少?”

    “你还有个女儿啊,你要是进去她未来怎么办,她的履历,她的就业都会背负着一个有罪父亲的名声!你这些考虑过吗?”

    “你不声不响真是背着我干了一件好事啊。”

    “你做事情有没有考虑后果?你会不会为自己的作为承担责任,这些你想过吗?”

    好像记忆里就是这些。

    无论手里是抓着玩偶还是捧着学习资料,这些争吵始终存在。

    “你又喝酒了?”

    “你去外面看看,你那些所谓的哥们,在你出事后谁还来?只有你傻傻的把别人当哥们。”

    “我当时怎么瞎眼了嫁给你。”

    怎么还没停。

    她的头好疼。

    季蓝栀强撑着脑袋回到自己的房间,迅速地擦了一把脸她就倒在自己的床上。

    脑袋里细思极恐的回忆无孔不入,每一瞬的争吵无休见缝插针。

    眼角淌下无声的泪,季蓝栀的手背紧紧贴着眼睛,哪怕无人见证她此刻的狼狈。

    只是再次闭上眼不再是令人恐惧的画面。

    她看见鸟语花香,看见梦的彼岸,看见青山白云,看见那个少年。

    她伸手,指缝间漏着天。

    视线下移,她听见他说话。

    第一句和她说的。

    “不进来?”

    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那扇打开的,从来不是玻璃门。

    是她落入掌心,细细甄数的,为数不多的美好。

    只有当你的生活落满了灰尘和黑暗,你才会知道,哪怕仅仅一点光,你也不会放弃。

    哪怕是一直追寻未果。

    至少我曾见过光。

    所以怎么遗忘,怎么不在意。

    季蓝栀脑海里的争吵和哭闹似乎被少年的一句话冲散。

    浅蓝色的海浪带走她的梦魇。

    这一梦昏昏沉沉,总感觉自己始终站在一个人的身后,你苦苦紧追,却始终抓不到他的衣袂。

    以至于早上醒来的时候,季蓝栀整整花了二十分钟梳理昨晚那个荒唐的梦。

    她的指尖紧贴心脏的位置,耳侧的发遮住了她唇线上挑。

    不可否认的,施宁晨的存在,真切地减轻了一部分压在她身上的痛苦。

    季蓝栀下床,扯开纱帘打开窗户。

    空气里飘着清晨露水的味道,不管昨夜的腐朽和暗沉,今日的早晨依旧如常。

    倏忽想起昨天贺郁渊说今天是每月的大扫除,她手上没停套上衣服。

    邵若絮似乎还在睡觉,季蓝栀动作轻地关上门。

    前一夜下了雨,地上都是风吹散的树枝。

    雨水已经将树皮浸透,原本鲜绿色的树叶已经被踩得变成棕褐色。

    宛樟落雨后会有清凉的感觉,但这种凉偏冷,往骨头里钻的冷。

    季蓝栀特意找了一件浅绿色的外套套上,裹紧了脖颈处的衣领。

    熟悉地走过旧椿巷的小吃一条街,穿过那棵香樟树来到那条隐秘的小路,还没走到位置就看到白衣男生坐在旁边的长椅上。

    他的大腿上卧了一只猫。

    施宁晨靠在椅子上小憩,昨晚因为做梦的原因没睡好。

    半夜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见了谁的哭声。

    他当时还挺纳闷的,一个人怎么哭都是如此压抑。

    墙壁高檐滴落一地雨水。

    “啪。”

    他睁开眼,望着腿上胖成一小团的白猫,眼底的柔意还没收起,抬眼就看见斜前方站着的女生。

    愣了几秒,施宁晨唇角微弯,他见过怕冷的女生,但还没见过如此怕冷的。

    丝绒质长裤垂到鞋面,上身的绿色外套,她还把帽子连着的衣领揪起来裹在脖子上。

    像一只怕冷的鹌鹑。

    他当时脑袋里只有这么一个形容。

    此刻的她眼神湿漉漉的,望着他似乎在紧张?

    施宁晨挑了挑眉,垂眸看自己身上的装束。

    自己也没这么吓人吧?

    要是夜晚撞见,这一身白倒是会被人当成撞鬼。

    想到这,他没忍住笑了一声,鸦羽一般的睫毛轻抬,眉骨挺立唇线上挑。

    他说:“早。”

    季蓝栀护着脖子的手送了力道,抿唇之后直视他的目光:“早。”

    如果离得近一下子就能听出来她这句话的尾音轻颤。

    小姑娘在清晨开口,带着点闷闷的糯意。

    他注意到这姑娘看他的目光不自然,看到他睁眼整个人像定格在那里了。

    施宁晨没忍住逗她:“你怕我?”

    季蓝栀往前走了几步,怀疑自己听错了:“嗯?”

    “我说——”施宁晨身体前倾,后背离开了椅背。

    明明他此刻的高度处于劣势,但他依旧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子。

    一侧的手扣在涂了黑色油漆的扶手上,眉目间带着懒倦,拖着声音缓缓启唇:“你怕我?”

    少年抬头,后背随着抬头的动作往后,衣领因为这个动作微微扯开。

    他眼底含了细碎的笑意。

    季蓝栀把眼神压得很低,不想让人看到她眼底的慌乱。

    “没。”她似乎觉得不那么肯定,于是补了一句。

    “我不怕你。”

    “你不怕我?”施宁晨突然觉得来了意思反问了一句。

    少年薄唇微弯,上眼睑的双眼皮更加明显。

    语气里带了一点捉弄人的笑意。

    季蓝栀觉得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了。

    她已经说了不怕,施宁晨又反问一句。

    给她的意思好像是她应该怕他一样。

    这人蔫坏,鉴定完毕。

    “你来得这么早?”季蓝栀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故作轻松的问了一句。

    “你不也是?”施宁晨收回揶揄的目光,抬掌摸了摸白猫的毛。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反问?

    季蓝栀的目光落在那只猫身上,鬼使神差地说:“你家也不允许养猫吗?”

    这只猫一看之前就是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如果不是不让养怎么会带到收容所门口来?

    施宁晨想到了什么,眼底的黯然一闪而过,只存在一瞬间随即被他压下去,含着笑意开口:“是啊,不让养。因为它我差点也被家里赶出来了。”

    “现在我们两个都无家可归了。”

    他说得凄惨,不知情的旁人听了还以为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可是他这里有个错处——

    之前说的是“差点”。

    季蓝栀没注意,还以为是真的,惊讶道:“不会吧。”

    施宁晨看她当真,心里的小恶魔作祟,忍俊不禁地开口:“你说呢?”

    说话的同时侧眸看着季蓝栀一脸“我可以收留你”的认真。

    他没忍住又低笑一声。

    这姑娘真是把所有情绪写在脸上。

    再愚钝季蓝栀也应该反应过来,是施宁晨在开玩笑。

    亏她还当真了。

    但因为还不算他的朋友,自己也没有生气的理由,于是沉默了半天阴森森地憋出了一句。

    “你演技还挺好。”

    施宁晨觉得自己欺负了这小姑娘,看她一脸想发作还强忍着要夸他演技好,不禁有些失笑。

    还说不怕他,都不直接发作。

    舌尖触了一下里侧的唇,施宁晨心想给得小姑娘留个好印象,毕竟未来还要在一个年级碰见。

    别让她以为自己是个恶霸。

    不过她这个样子。

    施宁晨目光落在她身上,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

    感觉好像一只强忍着不炸毛的小兽。

    耳畔传来男生的低笑,季蓝栀端坐在长椅上有些脸红。

    眼前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目露坦荡又满肚子坏水的?

    她想不通。

    被季蓝栀勾到耳后的碎发适时垂落挡住脸侧的微红。

    拼命躲闪的眼睛不敢再看少年眼里的揶揄和调侃。

    雨后初霁,朝阳斜灿,落在少年的领口,涂抹在少女泛红的耳后。

    要不人们总说青春是最美好的呢?

    一句玩笑,一场晚霞,一次心动,一场盛大而热烈的真心话——

    都是我为了你,千千万万次的蓦然回首,百转千回的反复计算相遇。

    你不知道我斟酌了多久才会和你说出那句你以为再普通不过的话。

    哪怕这段感情只有我一个人小心翼翼,我也渴盼某一天你会回头看看我。

    我希望成为你青春里常驻的女主角,你愿意吗?

    你,

    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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