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别院二仆
听着屋外司马子如与高昂二人的脚步渐远,高洋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从今夜无意间听到的这番对话里,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在他心目中一直无所不能的父亲,竟时刻都处在重重危机的夹缝之中。
他也是第一次才了解,原来在渤海之外,天下的时局竟是那般的波云诡谲、杀机四伏。
他,也是第一次听到了宇文泰的名字,只不过,此时的他却并不知道,未来,这个名字的主人,将会成为他一生的宿敌。
高洋缩在被窝里,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刚才听到的内容。
他发现,司马子如的话里,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漏洞:
数量如此多的突厥刺客隐伏在渤海城这么长时间,肯定不可能集中在一起,否则目标就太大了,早就应该被府衙发现了才是。
那么这些突厥人就只有可能是分散隐居在城中各处,但这些突厥人,与魏人言语不通、容貌习俗迥异,所以他们每日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就肯定需要有人来协助安排,这就说明城中肯定有突厥人的内应,而且数量还不少,能量还非常的大。
这不由让他联想到了邵景,以及邵景前来渤海的那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既然有魏人参与,那他就不相信,这些刺客在城中的行动,会毫无踪迹可寻!他更不相信凭借司马子如的智慧和手中权力,查了这些日子,会一无所获。
从他今晚的态度里,高洋隐隐有一种感觉——司马子如很有可能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甚至是全部的真相。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高昂隐瞒呢?是阿爷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呢?
高洋陷入了沉思。
想着想着,高洋渐渐感觉一丝困意浮了上来,他打了一个哈欠,将身子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轻轻合上了眼。
没想到,待他再睁开眼时,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屋外隐约传来下人洒扫庭院的声音。
高洋一翻身,从床上爬起。
第一反应便是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发现屋内并没有那位活祖宗的身影后,心下不由一阵狂喜,赶紧七手八脚的将自己堆在床脚的衣服套上。
然后将床边榻几上,那两柄从突厥首领处夺来的森寒弯刀,插入腰带,别在了自己的衣服后面。
下地美美伸了个懒腰,高洋大步来到门边,一把拉开了房门。
他急着去见自己的爷娘,这些时日,心中憋了无数的问题想向他们问个清楚。
当他拉开房门的一刹那,一股寒冷而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当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尚未散尽的淡淡硝烟味道。
屋前回廊外的小院里,有两名正在扫地的仆役。
二人听见门栓突然响动,皆是诧异的抬起头望来,待见到出来的竟是二公子高洋时,二人慌忙躬身施礼,齐齐轻颂了声:“奴婢见过二公子”。
“嗯”
高洋如往昔般,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下意识的从二人面上扫过,却忽然一怔。
他发现这两名仆役都面生得很,一人是个青年,生得眉清目秀,另一个却是名四十岁左右的白净中年人,看向他的神色中透着几分亲和。
在经历了前段的诸多事情之后,高洋对身边的人和事,警惕度已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见到眼前这两副陌生面孔,他的一张小脸顿时便沉了下来,脚下不易察觉的稍稍向后退了半步,右手悄然负在身后,握住了弯刀的刀柄。
他对二人沉声问道:“你们是哪个院的?”
两名仆役见高洋如此反应,吓得扑通一声都跪了下来。
其中那名中年人赶紧开口道:“回二公子的话,小奴二人原是别院的奴婢,昨儿个是何总管临时调小奴们过来伺候公子的。”
“别院?刺史别院吗?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二人?”
高洋闻言眉头皱起,语气中也隐隐带上了几分严厉的味道。
“啊?”
那中年仆役闻言,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之色,稍一思量,却是笑了。
他抬起一只手掌,做势在自己的嘴上轻轻拍了一记,温声道:“哎哟……都怪奴婢嘴笨!让公子误会了。奴婢们说的不是刺史别院,而是城外渤海口的王府别院!”
“城外渤海口……还有个王府别院?”
高洋颇感奇怪,自己在这渤海城里长这么大,居然还是头一次听说自家在城外还有一处别院,不禁有些有些狐疑的问道:“我怎么从来不知道王府在城外这样一处所在?你刚才说的那个渤海口,具体在哪里?”
这下,那两名仆役听得又是一愣,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位王府二公子竟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还是那中年仆役开口回话道:“这个……公子问具体的地方,奴婢一时也说不清楚,不过奴婢们所在的那处王府别院倒也好找,从渤海东门出城,沿官道东行二十里,见一巨石后左转,顺小径再行五、六里便到了,门口挂着海口别院的牌匾呢。”
见高洋还是一副不甚相信的样子,这两二人当即同时撩起衣襟,探手从各自腰间摘下了一块铜牌,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
那中年人道:“二公子,奴婢们当真是海口别院的人,这是我二人的王府腰牌,做不得伪的。”
高洋目力极佳,即便隔着数步,也能洞察秋毫。
当下,他凝神细看过去,便见这二人手中所捧之物,果然为自家王府特制的缕纹腰牌,那纹路中暗藏的粗细变化和繁杂的花式普通人绝对仿制不出,当下心中疑虑稍减。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眼下王府刚逢大难,阿爷又亲自驾临,府内各处正是高手遍布、风声鹤唳之时,不良之人岂能混得进府里?
他方才所为,也只是突见两个陌生奴才时的本能反应罢了。
“都起来吧”,高洋淡淡吩咐一声。
然后,他拾步出了房门,缓缓来到二人面前,伸手取过那名中年仆役手中的腰牌,随意的翻过来瞅了一眼。
却见到牌子背面竟还刻着此人的名字“李德安”。
“嗯?你是死仆?”高洋有些诧异的脱口问道。
也不怪他吃惊,原来这渤海王府中的奴仆分为两类,一类是家仆,另一类便是死仆,两者对外的身份虽都是王府仆役,但在内部,身份上却有较大区别。
这渤海王府中的家仆,与大魏普通富贵人家家中的仆役并无二致,通常都是从渤海高氏各家各户的下人或这些下人的后代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或是一些从外面买回来的良家子,签的都是卖身契,受王府家法管束,犯了严重过错,主家打死不论,但这些家仆可为自己赎身出府亦或可由丞相、王妃亲自特赦,归还其自由身。
不过这些家仆,都有着严格的职司分工,一般不允许入内院行走。
而王府中的死仆却不一样,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府中老一辈忠仆的子嗣,或是高丞相军中烈士的遗孤,这些人生于王府、长于王府,早已没有原本的姓氏,一律都被赐姓为“高”。
这些死仆不签卖身契,在府中名义上为仆,实则为奴,身家性命早已与王府融为一体,在事实上亦是王府中仅次于主家贵人们的下一等家人,在府中没有院所、职司的限制,可在府中各处自由行走,是府内仆役中地位最高的一类人,也是对王府最为忠诚的仆役。
同时,死仆中,除了这些传家子外,还有一类较特殊的人群,那就是宫中历年来赏赐下来的宦官。
这些人因为一生再无其他去处,入了王府便也成为“死仆”,只不过在府中地位,要比那些高氏忠仆传家子略低一点罢了。
丞相高欢一生严谨审慎,治家也如同治军,为严格内府管理,便依着军中条例,为这些仆役们都统一配发了特制的黄铜腰牌,以明确职司与区别。
方才李德安二人掏出的,便是这种黄铜腰牌,无论家仆还是死仆,这腰牌的正面都是一样,但家仆腰牌的背面,铸刻的都是其在府中的司职。
如负责某个园子清洁的,其腰牌背面铸刻的便是“x园 掸尘”字样,各人所持的腰牌,也表明了持牌人日常能在府中活动的范围,平日里若不是奉了府中贵人特别差使,这些家仆是不得在府中随意走动的,出入皆有府中各处侍卫检查。
而死仆则不一样,他们的腰牌背面并无职司,仅铸刻有持牌人的姓名,可凭腰牌在府内自由行走。
一般像这种大清早洒扫庭院的活,通常都是由居住在各院各园的家仆们完成,所以高洋才会对这块牌子感到意外。
“你们怎么来此的?”
高洋想问清楚这二人到底是谁安排来的,便将腰牌扔回到李德安手中,冷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