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公子心魔
“滴哒！”
又是一滴水珠，滴落在了高洋的头顶。
他的眼睛被布条蒙着，什么也看不见。
在无止尽的黑暗中，他感受不到时间，只知道蒙着眼睛的布条和脖领下的衣服，早已被冰水浸透，身上阵阵发冷。
那每隔一会儿就滴落在头顶上的水滴，刚开始令他觉得颇为有趣，还曾一度让他感到神清气爽、头脑清明；可是现在，每一下，都仿佛一把巨锤敲击在他的头顶，令他的头皮急速收缩，头疼欲裂。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这让他的内心开始有了一丝崩溃的先兆。
这是他来到这个地下石窟的第四天。
这几天，他和怪老头儿之间，聊了很多话题。
他知道了很多关于“地公”的传说，也见识了怪老头更多诡绝的“妖法”。
尽管，怪老头儿始终都在向他强调，那是武技。
可在他看来，即便是武技，达到了怪老头这种境界，便也和“妖法”无异了。
他曾见过怪老头儿“原地飞升”，只是一跺脚，便拔地而起，窜上三丈高的洞顶；他曾见过怪老头儿在室内墙壁上拔足狂奔；他曾见过怪老头儿抬掌一推，便击灭了十余尺外的蜡烛；他甚至还见过怪老头儿如夹食物般，仅用两指便轻易夹住他弹出去的花生米……
这些，都是怪老头儿和他玩的游戏，或者说，是怪老头儿一个人的表演，但每一次却都让他叹为观止。
直到那一天，他亲眼见到怪老头儿只是伸手在一块巨石上轻轻一按，那巨石便碎成了数块，他才终于下定决心，要拜怪老头儿为师。
他太想拥有怪老头儿这样的能力了，如此，他便可以替突骑，替灵儿，替所有被突厥人杀害的王府中人报仇血恨了。
他本以为，怪老头儿早就想收他这个徒弟。
可没想到，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和请求告诉给怪老头儿之后，怪老头儿却只是笑了笑，然后便告诉他，只有他通过接下来的挑战，才愿意考虑他的请求。
而眼下高洋所陷入的这个古怪处境，就是怪老头儿口中的第一项挑战。
怪老头儿说，这项挑战十分简单：只需要他蒙上眼睛，任由洞顶的水滴一滴滴的滴落在额头就行了，他需要做的，只是——坚持四个时辰。
刚听到这古怪的挑战时，高洋心中甚至觉得有一丝好笑，他认为这顶多只能算是一个游戏。
挑战的场地，就在石室外不远处的一个石洞里。
石洞没有经过雕凿，洞顶不高，高洋估计凭怪老头儿的身手，轻轻一跃便能摸到洞顶。
不过这个石洞却让高洋觉得很新奇，因为他看到，洞顶正中处，竟天然生长着一个巨大的、如冰棱一般垂下来的石头，石尖上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落着水珠。
就在这石洞正中，也就是水珠落下的地方，好巧不巧的竟还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柱，正好与洞顶那冰棱般的石头上下应和。而他，现在正是被绑在这石柱上。
此前他曾观察过，那处洞顶石棱滴下的水，间隔很稳定，大约在两个呼吸之间，所以他觉得这个挑战会很轻松。
但当怪老头儿将他的双眼蒙住，用绳子将他绑在水滴下固定住一个时辰之后，他便不这么想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从头顶上滴下的水滴威力越来越大，头也疼得越来越厉害，就连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的挣扎，想摆脱头顶传来的一阵阵痛苦。
高洋从来没有觉得黑暗是如此的难熬，不过，他至始至终却都咬着牙，没吭一声。
他的骨子里，有着天生的骄傲，他不愿意就这样轻易认输。
“晋阳黑！活下去！”
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些遥远，又十分清晰。
那声音的语气有些不着调，却在呼唤着他，又在好像是在鼓励他。
他听出来了，那似乎是高突骑的声音！
“突骑！”
高洋惊呼道：“你也在这里？你还活着？”
“不要去感受头顶的痛苦，忘掉你身体的存在，用你全部的注意力看过来，你便会见到我！”
那个声音在不远处对他说道。
高洋已经全然忘了，自己现在是闭着眼的。
他依言，努力的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眼前的黑暗中，拼命的在那片虚无里搜寻着高突骑的身影。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
他又听到高突骑那懒洋洋的声音，正念着他们在书斋中常背诵的《齐风-南山》。
眼前渐渐出现了模糊的一个白色身影，他似乎正缓缓的转过身来，容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见了高突骑那张胖乎乎的笑脸，一袭白裳，右手正执着一卷书册，左手如南山先生一般负在身后，昂然而立。
“突骑！真的是你？”高洋惊喜的唤道。
“你头不疼了？”高突骑依然笑着问道。
“头疼？我为什么要头疼？”高洋道。
“嘿嘿，看来你的头当真是不疼了。嗯——没意思，俺还想来看你的笑话呢。”高突骑撇了撇嘴，有些扫兴的笑道。
“滚一边儿去！”
高洋没好气的笑骂回去，突然想起一事，忙问道：“你胸口被那突厥人踢了一脚？怎么样了？还疼吗？”
高突骑听了这话却突然止了笑容，脸色变得惨白，他直愣愣的看着高洋，嘴唇不受控制的蠕动着，面容也渐渐变得因痛苦而扭曲起来。
他半晌才说道：“疼！俺胸口的骨头都碎了，能不疼吗？！”
他的话，听得高洋心中一阵绞痛，刚想说些什么，猛然却见到一丝鲜血，突然从高突骑的嘴角淌了下来，他的双眼没有了瞳孔，变成了两个鲜红的血洞。
他伸手指向高洋，恨声道：“你那时为什么扔下俺独自跑了？！那人把俺的眼睛挖了！头也踩碎了！”
“我没有！我想去救你的！可我被一个怪老头儿拖到一个冰洞里了！”高洋惊骇的急辩道。
“对了！”
高洋欣喜的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个突厥人，被我杀死了！是我亲自杀死的！”
“他死了？”
高突骑闻言神情一滞，片刻后，两只只剩下血洞的眼眶里流出了血泪，他却诡异的笑了，缓缓抬起左臂，指着一旁的虚无对高洋惨笑道：“那你看看，这是谁？！”
“嘿嘿嘿——！”一旁的黑暗中，传出一阵熟悉的桀桀冷笑。
一个没了双耳、满脸是血，胸前露着一个大洞的西域人，光着上身，狞笑着，如恶魔一般，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是那黑衣首领古力扎尔！
“啊！”高洋惊恐的大叫起来：“这不可能！你死了！我明明把你杀死了！”
……
“翁翁，乐哥儿好像在自言自语呢。”
石洞内，一直小心守护在高洋身边的春儿，扭头对坐在不远处打坐的怪老头儿喊道。
“他在说什么？”
怪老头儿沙哑的声音慢悠悠的传来。
“听不清，好像在说什么‘你死了！杀死了……’什么的，声音太小，听不太清楚。”
春儿凑近了高洋，听了一会儿回道。
“嗯？！不好！”
怪老头儿突然大叫了一声，话音未落，身形便已然在一片残影之中，来到了高洋身旁。
一片虚无之中，高洋仍在对那西域人说着话，可那黑衣首领却是浑然未闻一样，依旧“嘿嘿”狞笑着，一步一步的向他缓缓逼近。
他嘴慢慢咧了开来，越来越大，大到足够将一个人活生生吞进去，高洋分明看到，他的嘴里，布满了一排排森白的利齿。
他猛的朝高洋扑了过来……
“啊——！”
在惊恐的叫喊声中，高洋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明亮的颜色，古力扎尔那可怕的模样瞬间消散在他眼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人在轻轻拍打他的脸。
他的意识渐渐恢复了过来。
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怪老头儿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
“嘿嘿，小崽子！你倒还真能挺啊！竟足足坚持了四个多时辰。刚才，若不是老夫及时出手，你就要被心魔反噬了！”怪老头儿笑邀功。
高洋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怪老头儿一直打坐的那间宽大的石室内，室内生着一盆炭火，原本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正被架在火边烘烤着，他现在穿着的，则是一件有些松大的棉袍，想来应该是这怪老头儿自己的。
“翁翁！我刚才见到突骑了，他还和我说话呢”，高洋一时还没回过味来。
“你倒是有点本事，小小年纪，竟然能无师自通到忘我之境，看来你真的是老夫一直在等的人”，怪老头儿先是双眼放光的打量了高洋一番，才悠悠道：“你看见的，不是那小胖子！是你自己，是你的心魔！”
“心魔？”高洋疑惑的看向怪老头儿道。
“人心中有执念，就容易产生心魔。”
怪老头儿看向高洋，慢悠悠的道：“你刚才其实已经昏迷了，于沉睡中见到的，是这些天来你心中一直牵挂的人。”
“我明白了，您上次是不是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才控制了我的梦的？”高洋笑看着怪老头儿。
没想到怪老头儿却是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这是两码事”
“通过外力引导一个人的梦境，与一个人在梦中自生心魔，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所谓外力引导，不过是利用了一些强化印象的手段而已，可如果对方心志坚定，便很难受这种引导左右；而由自身执念所产生的心魔则不一样，他不受外力影响，却能在无形中惑人心智，严重者甚至可至人梦中死亡，这也正是刚才老夫为何要强行将你梦境打断的原因。”
怪老头儿思忖了一下，却是看着高洋神秘一笑，接着道：“可如果有人能洞察到他人心中的执念，再顺势加以引导，那对于此人的控制便可有事半功倍之奇效。”
“难道这样做，那人醒过来就不会发现刚才只是一场梦了吗？还是说，他根本就醒不过来了？”高洋脑子转得很快，好奇的问道。
“嘿嘿嘿”，怪老头儿怪笑了两声，没搭理高洋的问话，而是突然望向石室顶，悠悠然道：“也该来了，咱们快要上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