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晋都暗涌
“静诚啊，前次传你的六丁六甲之术，习悟得如何了？”
“回师父，徒儿愚钝，还……还未曾精熟，起符时，偶尔驱而不燃……”
“嗯？呵呵……再练！”
在清河郡的清阳县郊，有一座早已废弃的残破土地庙。
庙前遍布着一人多高的荒草，四野漫生，只隐约留有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的从草丛间穿过。
此时，这条杂草间的小道上，正一前一后的走着两名青年道士。年轻一些的，穿着一身青色道袍，约摸只有十七、八岁年纪，右侧后耳处生有一个指盖大小的暗褐色胎记，肩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背上还斜负着一口青刚宝剑；而那年纪略大一些的灰袍道人，长剑则是擒在手中，看起来大约二十八、九岁，留着短须，眉目虽然也算清秀，只是那高耸的鹰钩鼻，却透着几分桀骜之气。
这灰袍道人，正是老仙岭上长生观中的那位济真道人，俗名姓潘，字有璋。随行的小道士，则是他唯一的徒儿黄平信，道号静诚。
这二人此行，却是奉了那长生观祖师清虚上人之命，前往洛阳，要办一件天大的事情。
“咦？师父快看，前面似有一座老庙！”
静诚一抬头，惊喜的道。
“嗯！已快到晌午，咱们就在那里歇歇脚，吃些东西再赶路！”济真显然也看到了远处的那座破庙。
“好嘞！”
静诚听到师父应允，当下欣喜不已。
他毕竟还是个少年心性，立即伸手紧了一下肩上的包袱，脚下发力，便抢先往那破庙处奔去。静诚是个极乖巧孝顺的弟子，每次野外露宿，他都会主动先替师父打理好休息之处，因此深得济真的喜爱。
“你这孩子！慢点儿！”
济真在他身后，无奈的苦笑着摇摇头，高声叮嘱道。
只是，他话音未落，静诚的身影便已经跃入了庙内。
“啊——！”
未料，小道士刚进庙中，却是陡然发出一声惊叫，脸色煞白的踉跄着从里面跑了出来。
他惊恐的看着济真道人，用颤抖的手，指着庙门内，惊呼道：“师……师父！这……这庙里，有个死人！！”
济真也不多话，手中宝剑随手挽了一个剑势护住周身，脚下运起阴阳步法，身形如鬼魅般飘忽瞬动，只两个呼吸之间，便已来到破庙门之前。
隔着空荡荡的庙门，他凝目朝庙内望去，才发现，原来这座残破的土地庙其实面积极小，只有孤零零一间小房。
小房正中，供着一尊落满尘泥的土地公塑像。
此时，一眼便可望见，就在塑像前的供桌下，椅着桌脚，坐靠着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男子的头和胳膊都无力的耷拉着，垂在地上的手中，还握着一柄同样染满鲜血的环首钢刀。
济真不敢大意，长剑横于胸前戒备着，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感觉小庙周遭确实再无旁人，这才屏息缓步入得房内，走向了那名浑身是血的男子。
来到近前，济真用剑指着这男子，仔细打量起他来。
那男子此时紧闭着双目，面色惨白，一动不动，似已死去。
只见此人须发灰白，年逾四旬，头发蓬乱，身上到处都是伤痕，衣服已被割出了数不清的破口，脸上也满是血污和泥块，已看不出原本的相貌。
他穿着一身江湖人常穿的粗布衣服，脚上打着绑腿，遍布破口的衣服下，露出虬结的肌肉，身上和腿上有着四、五处刀伤和血洞。看样子，像是个被人追杀的落难江湖客。
不过，济真的目光，随后便被那人手人中握着的那柄错金环首刀吸引了。
尽管刀上沾满了血污，可他还是一眼便从那锋刃处看出，此人手中的这柄钢刀，乃是一柄货真价实的相州百炼钢刀！这种刀，可不是寻常江湖人士便可拥有的。
济真缓缓的将手中剑锋，架在了那人的脖颈之间，小心注视着这人面上的神色，慢慢蹲下身，探出手，轻轻搭在了那人颈侧的动脉处。
片刻，他猛的扭头，对双手握着长剑，正紧张的守在门外的徒儿静诚高声喝道：“还有气！快进来帮为师将他放平！”
静诚闻言，赶紧收了长剑，抢步进庙，从背后架起那人双臂，将他抬起。
一旁的济真，则抓住那人双脚，两人一齐用力，才将这身材高大壮实的中年男子，搬到了室内平整处躺下。
便是在这一抬一放之间，一块亮闪闪的金牌从那人胸前滑落出来，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济真弯腰拾起，借着庙门口的光亮，仔细观瞧。
只见这金牌上，正面刻有一只腾云麒麟，翻过来，背面却刻着六个字：领军都督斛斯！
“嘶——！”
济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瞳猛的一缩！
他随即扭头望向地上那尤在昏迷之中的中年人，心中暗道了一声：竟然是他？！
晋阳，西城的陋衣巷。
一处极不起眼的泥胚草房外，三三两两，或蹲或靠的散聚着七、八名裹着破衫烂袄的肮脏闲汉。
草房门窗紧闭，房内却是满满登登的挤着十余名身材、年龄、衣着各异的汉子。
这些人俱是围着正中一张小方桌而坐，桌上摊着一张划满线条的白纸，桌后正中端坐着一名老者，正阴沉着脸，威严的目光从房内诸人脸上一一扫过。
桌上一支白烛正在燃着，不大的烛火，被附近几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吹得摇摇晃晃，时明时暗，将老者的脸也映照得更加阴阳莫测。
这老者，赫然便是那日晋阳南城民巷中的绘图老汉——阿骨那。
“老将军！下令吧！”
说话的，是一名身穿锦袍，员外模样的胖子。
阿骨那老汉，抬起一对松垮的眼皮，看了一眼那胖员外，冲他点了点头，又神色严肃的环顾了众人一遍，才缓缓的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咱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伤亡也许会很大！你们，家中可都已安排妥当？”
那胖员外闻言也扭头环顾了众人一遍，抢先答道：“某和手下几十号弟兄，家中老小，年前便都已打发回了老家！”
说罢，又冲着身边一个麻脸汉子和他身后两人一呶嘴，道：“‘麻鹰’老四、‘穿云箭’贺若塔、‘一枝竿’奇老大！你们那边什么情况？”
“一样，都妥了，有几个不太情愿的，都让某家给抹了脖子。”奇老大瓮声瓮气的答道。
紧接着，屋中其余人也纷纷接话应答，竟全是已早早将家人安顿出了城。
“嗯——！”
阿骨那对众人的表现，很是满意，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但下一刻，他的脸色便又阴沉了下来，冷声道：“咱们这些人四年前，侥幸逃得一死，是大将军的家人，用满门千余口子性命换回来的！你们忘没忘？”
“不敢忘！”
屋内众人齐声回应。
“咱们生生死死十几年，换来的功名身家，被高欢那狗贼，一夜之间化为灰烬。那贼子手上沾满了咱们兄弟们的鲜血！这个仇报是不报？！”
“报！”
屋内回应他的，是一片咬牙切齿的低呼。
“好！”
阿骨那此时霍然起身，肩背挺得笔直，神色威严，便如同一位统领着千军万马的上将军，哪还有一丝方才的老态龙钟之相。
“据各位方才报上来的人数，咱们此次起事共有两千一百人，但其中二百余老卒才是成事的的关键，老夫会亲自率领。只要诸君同心戮力，计划周详，调度合理，凭这两千余人，杀王夺城绝非难事！一旦夺下晋阳，咱们就立即封闭四门，假天子之诏，鼓动城中十万百姓上城，死守四门。只要撑得过两日，高党内乱必起！上人的数万援军便会抵达！届时，我等便就地成军，再举义旗，招集旧部，南下入洛，封王拜侯，此生也挣个封妻荫子，公侯万代！”
随着阿骨那极富煽动性的高呼，屋中众人的呼吸也都变得急促起来，一双双如饿狼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屋内，闪烁着光芒。
阿骨那环视了众人一眼，很满意这样的效果。
他顿了顿道：“三天之后，月盈之日，趁夜动手！方案及路线，先前已和大伙说过了，都可还记得？”
“刻骨铭心！”那胖员外兴奋的领着众人齐声喝道。
“那老夫可要颁军令了！”
“请老将军下令！”众人再次齐声应喏。
“好！”
阿骨那神色一肃，低声喝道：“众儿郎，听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