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煅奴崛起
一行人聊着天，很快就来到了王府别院。
这座别院紧邻着王府后园，院子不大，却也有着十几间的大小房间。
此时早已有下人将别院收拾妥当，月酆使团中随行的二十余名柔然武士和仆役已提前入住，各间房内都是亮着灯火。
在王府侍者的导引下，一行人都各自回了房间，高洋则跟着月酆来到他的房内。
一进屋，高洋便闻到一阵薰香的味道，但其中却又夹杂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奇怪气味，高洋不由轻轻皱了皱眉。
这一幕落在月酆眼中，他爽朗一笑，示意高洋先去蒲垫就坐，自己却是唤来一直跟在几人身后的两名柔然侍女，低声交待了她们几句，两人随即便忙活开了。
高洋看到其中一人从几案上拧起一个精致的银白小壶，又从一旁的物架上寻了王府提供的鲜羊奶倒了进去，然后将小壶轻柔的放在火炉上；另一人则从一个大木箱中，拿出一个锦囊，从中取出几片枯黄的叶子放入一个小石瓮中细细捻捣起来。
“来！子进，尝尝我们草原的干粮！”
月酆笑着走回高洋对面坐下，将手中一包用油纸包裹着的物什，递到了高洋的面前。
嗯——就是这个味！
高洋的嗅觉极其敏锐，当月酆将那包东西拿出来时，他第一时间就确定，进屋时闻到的那股子奇怪味道，正是面前这个纸包里的东西所散发出来的。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月酆一眼，见对方正微笑看着他，目光清澈，笑容真诚，不像是有什么恶作剧的样子，这才小心的将纸包打开，却愕然发现，纸包内装着的，竟是一大块看起来黑乎乎的肉干。
高洋用手捏了捏，发现这肉干十分坚硬干燥。
“这是……吃的？”
高洋试探着问。
月酆面上笑意更浓，也不答话，抬手招来侍女，替自己净了手，然后从腰间抽出随身的小刀，拿起那肉块扫了一眼，选了个地方飞快下刀，轻易的便从上面割下一小条干肉来。
“尝尝！”他将肉干递到高洋面前。
片刻之后，屋内便响起了高洋费力的啃咬声。
“小王爷，这么难咬，你们怎的选它做了干粮？！”
这牛肉干硬得像根棍儿似的，高洋啃得脑袋都冒汗了，却依然啃不动！
他想不明白草原人为什么要拿这玩意做干粮？随便带张野菜饼子都比这个要强上一百倍吧？
“呵呵，子进，你我年岁相仿，直接唤我月酆便好”，月酆看着高洋这副费劲的样子，不禁笑道：“这肉干不是这么吃的”。
“啊？呸——你不早说？！”
高洋闻言立马从口中拿出肉干，见上面一端已被自己啃得满是牙印和口水，顿时黑脸一红，又将那截肉干塞回嘴里咬住，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月酆。
“呵呵，子进，你见过野狼吃东西吗？”月酆被他这模样逗笑了。
高洋一脸茫然的摇摇头。
“狼在野外，常会猎食牛、马一类的健壮牲畜，可你有没有发现，狼撕咬肉食时，是不会像羊吃青草般直接用牙去啃的。”
月酆说着，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块肉干，用刀切了一条下来，指着上面隐约可见的纹路对高洋道：“享用这肉干，也是一样的道理。这晒干了的肉，虽然坚硬无比，却也有肌理纹路，只需取其一角，用牙撕开一处，再顺纹路撕扯，便能很轻易撕下一条肉来，反之则费力而难得。”
说罢，他还亲自示范了一次，果然并不费力便咬下来一条肉丝，吃进了嘴里。
原来这玩意儿是用撕的啊？
高洋赶紧试着效仿，发现真的比方才容易得多，这肉干嚼在口中，油香满口，久久不散，果真别有一番风味。
“倒是好吃，只是为何非要弄成这样？肉烹熟就能吃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高洋一边嚼着肉干，一边好奇的问。
月酆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高洋道：“子进，他日若有机会，你亦当来一趟草原，去了你便知道了！”
“少卖关子！”高洋没好气的道。
“呵呵，草原太辽阔，百里无人烟。有时走上数日，都见不到一顶帐篷。水分足的熟肉，时间长了也会坏的，一旦在草原上拉起了肚子，那可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月酆打趣的看着高洋，凑近了他，面带神秘的低声道：“尤其是在夏秋日落时分，人只要呆在外面不动，不出一柱香的功夫，背后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密密麻麻爬满拇指长的巨蚊，这种蚊子叮人不疼，所以在野外常有牧人在出恭之时，不知不觉就被它们吸干了鲜血，最后……成为一具干尸！直到被人发现时，还依然保持着死前的姿势！”
卧槽！
高洋被吓得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你们那儿拉个屎这么危险？！”
“哈哈哈！”月酆畅快的大笑了起来：“逗你的，不过在草原上落单的确是件很危险的事，夜里更不能随意离开帐篷。”
高洋也跟着笑了笑，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拿起桌上的肉干，用手掂了掂道：“你们把肉做成这样，恐怕是为了方便携带吧？”
月酆看着高洋，目光中满是欣赏。
“子进果然聪慧！没办法啊，在草原上，也许要走上十来天，才能见到一处有人烟的地方，不多带些干粮，出门会被饿死的！”
“你们柔然的国土居然有这么大？”高洋皱起了眉。
“是啊，否则就凭突厥这么一个小小的煅奴部落，又怎么可能在我大柔然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壮大到如今这般……”月酆有些无奈的道。
“煅奴？”高洋又听到一个新名词，瞪大了眼睛，想了想，才试探着问：“打铁的那个煅字？”
“嗯”
月酆点点头：“他们本是西域一个流民部落，被我先可汗俘获，因见其族中有不少擅长冶炼并打制铜铁器具的人，便将金山南麓一带的草场赐予他们生息。我们给他们土地，保护他们安全，而他们则世代为我柔然奴附，战则出兵，息则冶铁，我族兵士的护甲和弯刀，不少都是由这些突厥人进献的”，月酆道。
“现在这个奴仆，你们压不住了？”
月酆的脸上浮现起了一丝尴尬，半天才道：“方才王妃曾言，突厥人恭谨，可那是对大魏而言。在草原上，他们却是一头难以驾驭的恶狼！”
“这数十年来，他们在西域不断吞并弱小部族，四处烧杀劫掠、俘虏人口。待我父汗重返草原，执掌汗国时才发现，这个当初居于山洞，丁不足万的小部落，如今竟已在西域拥有了四支人数多达万人的骑兵师。”
月酆如深潭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高洋，郑重道：“子进，说句不恰当的比喻，今日之突厥，便如二百年前之鲜卑；今日之大魏，亦如当年北地之诸国！若此时不将其灭掉，不出数十年，这中原的锦绣江山八成便会成了那突厥的天下！”
这时，一旁的小侍女，将已煮得热腾腾的鲜奶放在了二人面前，热气氤氲，香气四溢。
高洋端起浅尝了一口，感觉味道还不错！满嘴浓浓的奶香之中，还有一丝十分清新的滋味萦绕在唇齿之间，久久不散。
“好喝！这里面加了什么？”
“晒干了磨成粉的牛儿草！我们草原上很常见的一种野草。”
月酆一边说着，一边又从身边的一个小盒子里拿出几块乳黄色的奶块，放到高洋面前，示意他尝尝。
“你刚才所说，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高洋拿起奶块，放到鼻前嗅了嗅，对月酆的这番说辞有些不以为然，他平静的回望着月酆道：“即便如你所言，突厥人勇猛嗜杀，可毕竟兵寡丁稀。我实在是想不通，以柔然兵锋之烈，灭一西域小族为何还需要千里请援？”
听他此问，月酆半晌无语，只是闷头喝奶。
高洋也不着急，一边看着月酆，一边撕咬下一小块牛肉，在嘴里慢慢咀嚼着。
你还别说，这肉干初看时不甚入眼，可越嚼却是越香。尤其是那奶块，吃入口里，酸甜酸甜的，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醇香。
正当他开始品出些草原美食的滋味时，却见月酆放下了手中的银杯，露出一丝苦笑道：“也罢，我便和你说实话吧。”
高洋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说起来有些难为情，这突厥人的战力，实在是远超想象，且诡诈奸猾，极擅游斗，往往是不死不休。一个突厥武士马战之际，可敌两到三名我柔然勇士，若是一突厥十人队，那就得出动百人，才有把握将之尽数歼灭。”
“另外”，月酆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道：“去岁，父汗命汉臣淳于覃，效法于魏，设立诸部及一切法度，改革汗国内的官制，这引起了国内一些贵人们的不满。东方诸部头人蠢蠢欲动，国内局势微妙，加上突厥又一直未曾明露反意，所以父汗也难以说服汗国各部举力伐之，能调动的，其实也只有我部曲之下的一个万人队和拱卫哈尔合林王庭的部分精锐。”
“不瞒子进，这便是我父汗目前能拿得出来的全部战力，但若将父汗帐下的几万大军尽数调离，父汗则担心国内会生突变，这才暗遣我出使魏国游说利害”，说到这里，月酆的眼神又变得热切起来。
他探身对高洋道：“只要大魏遣万余精锐，以泰山压顶之势，自高原西出而击，我父汗同时遣我本族勇士自东掩杀，再领西域诸部合兵，以数倍大军围之，定能一战而灭突厥！永绝后患！”
月酆看着高洋的眼睛，急切而诚恳的道：“子进，请一定要相信我，帮助我说服王妃，请她将其中利害告予大丞相，无论如何不能让突厥再继续壮大，否则遗祸无穷啊！”
高洋此时已是听呆了，他从小只知道北方的柔然人，是大魏的百年宿敌。
在他的印象中，柔然人好像是非常尚武的，柔然的勇士也应该是大漠草原上唯一纵横无敌的彪悍存在，否则怎么有能力在百年间，屡次入侵大魏这样强大的国家呢？
可如今听月酆这么一说，似乎在那关山远隔的辽阔草原之上，竟还隐藏着一个比柔然更为可怕的敌人。
他们懂得隐藏，爪牙却更加锋利；他们鲜为人知，却令柔然闻之色变。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种族？高洋无法去想象，他只知道，自己应该将月酆今天的这番话，原原本本的告诉母亲。
想到这里，高洋便起身道：“外面天已黑了，你先歇着，我回去想想怎么和娘说，咱们明日再叙。”
“善！”
月酆起身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