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第二百三十章
“诶,你瞧瞧。”洪明瑛说着,搭了搭洪明泽的手臂,却并未见得回应。
便看向跪着可怜见儿的侍女,问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奴婢,溪月。”侍女颔首低眉回答。
“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洪明瑛说着,向后一立:
“这还真不是我虚说,尤其是她这双眼睛,和迟丫头可真像。”
洪明泽皱起眉,回看她一眼,问她:“什么时候眼神儿都不好了?”
“没大没小。”洪明瑛说着就抬起手。
使带些力推他,结果人站得稳如磐石似的,瞥他道:“打弟弟还是得趁早。”
“都下去吧。”洪明泽挥挥手说。
“世子,腰带。”溪月双手捧着,抬起眼来,正向跪着递呈上来。
“不用你赔。”洪明泽只负着手,看向周边站着的领事,说一句:“也别罚她。”
“是。”众侍领命依次退下。
洪明瑛看着不由说:
“你看,这较真儿不肯亏欠人的性子,也和迟丫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想她了?”洪明泽问她。
“是你想吧。”洪明瑛瘪嘴回道:“也不知道谁说,我每天都在想她。”
洪明泽闻言,深吸一口气,抵上牙尖:“这老头儿,怎么什么都说。”
“啧啧啧啧。”洪明瑛上着前,瞅着那红衣红脸红耳垂。
抱环上双臂,凑近前去说道:“嘿哟,还害羞了,风水轮流转啊,洪世子。”
洪明泽兀自清嗓,低垂下眼,看他这从小就最没正形的姐姐。
只开口问说:“今儿又不是初一十五,你怎么回来了?”
“还不是为了你洪大世子。”洪明瑛说着撤离开些,站直身子,抬目说道:
“爹说,他打算为你商定婚事。”
再看向站在原地,有些怔愣的洪明泽,笑问:“怎么,高兴得傻了?”
手背窝了窝,转过身来,拍了拍洪明泽两侧袖臂上的织金叠褶,说道:
“这次回来,还真是,物是当时物,人非当初人了。
一个个儿的,都要嫁娶成家了。”
洪明泽规规矩矩地站着,垂目问道:“那你呢?”
“我?”洪明瑛背着手,说得坦荡:“我还尚等着呢。”
“等?”洪明泽也调问:“那会不都为了那位临渊王殿下一会又是上吊,一会又是要投井的,整日里寻死觅活的。”
“去去去。”洪明瑛转掌为拳,搡着洪明泽:“这,谁还没一段不堪回首,想起就忍不住想捶死自己的经历往事啊。”
“哦?”洪明泽挑眉。
“哦什么哦?”洪明瑛没好气地撇了撇嘴,再低头,也自不觉有什么。
只是说道:“人家拒绝我了呗。”
洪明泽显然不知,俯下身凝眉,洪明瑛抬起头来,眉眼洒脱:
“不过你放心,你姐我这回,可没寻死觅活的啊,只是想着说,能够给自己一个交代,其实就已经足够了。
毕竟本来就是我个人一厢情愿的事,有缘便聚,无缘便散的。
用命威胁,那是最没本事的方式,难道指望,乞求人家因为怜悯而施舍感情啊,你姐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我洪家儿女,是该有自己的骨气尊严。”洪樊扬起袖手,从檐下走来。
“怎能为达目的便去摇尾乞怜。”迈下阶沿,走上前来:“这才是爹的好女儿。”
洪明瑛一见礼,说道:
“也不是骨气,只是我想通了,爹。
情爱固然重要,但这长路漫漫,我洪明瑛能做的,想做的,尚且多着呢。”
洪明泽低眸望着笑起来,端着腕袖,环着双臂,站在二人身侧,恰有晚风鸣。
他问道:“还吃不吃饭啦,二位?”
“宓儿,你糊涂啊!”
任之站在一旁,看着同国公的语气动作与自己方才还挺如出一辙的。
时庭卓愁怵着眉宇:“宓儿,你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对殿下表明心迹!你可知,”
时宓站在堂下,抬扬起脖颈:
“父亲!我只是要为自己搏一个不用嫁去外蒙的前程,又有何错!”
“你是没错,那你可知此举后果!犯得着拿自己的名声做押赌注吗?”
时庭卓说着,怒而拂去桌上的茶盏:
“你此般作态,你告诉我!
满盛京城,有教养的人家,高户门庭里的儿郎,又有谁敢再迎娶你?”
“父亲,便是我不如此,就有敢甘冒此险来娶女儿吗?”
时宓痛诉着,眼眶不由酸楚可却再强硬拉扯着嘴角,做辛酸讽笑:
“那些人家,有哪一人!不是精于成算,唯利是图!”
甩着袖,可眼泪却随之夺眶而出,她哑着声音,凄苦问说:
“这时候,谁肯,谁敢啊。”
任之本在一旁怜惜,那碎了一地的划花萱草纹葵口瓷碗,可闻言不由轻哂。
抬目见,这同国公仍旧不肯从旧时威重的幻梦中清醒过来,直到现在还在以上位者高傲姿态自居,还开口说道:
“大不了为父舍了这张老脸,挨家挨户地登上门去,为父手里还有元和六重私库藏阁的钥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再大的赏,能大得过天意吗?父亲!”时宓看向他问:“您求了洪大人,女儿也不惜脸面去求了洪世子,结果呢?”
“没有他洪世子,还有郡王侯爷!
可你此举,你种种才贤的闺秀之名,都会随之烟消云散啊,宓儿!”
时庭卓自为其哀怒,走下堂来:
“便是今后,得嫁为人妇,做下此等自轻自贱的行径,你要如何在夫家获得敬重,届时又该如何立足?”
时宓顿感心如荒芜,又自艾难言:
“但凡女儿有别的选择,但凡父亲您,能一早帮上女儿,想来也不会有今日,让父亲自觉颜面尽失的事了。”
时庭卓不免觉悲从中来,灼目而言:
“宓儿,为父只是,为你的将来着想。”
“若无遇事,有谁愿将苦心得来的一番才情声誉尽数付之东流?
若无遇事,又有谁愿,在心仪之人面前,将自尊踩在脚底下呀,父亲。”
时宓站在堂下的青石板上竭尽气力地反驳,泪水淹没在脸庞,垂着晶莹。
任之环顾,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念着名声,这父女俩,真是遇上了。
“女儿焉能不知?此举过后会有如何结果,可父亲,女儿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时宓哭着,叹着,怨诉着:“父亲,和亲果是宁边计,何惜区区妾一身。”
“女儿读时觉哀,可此时是,女儿要嫁去外蒙,女儿何辜啊。”
虚力如风中柳絮残损轻微:
“这前朝纷乱诸事,为何要用女儿的一生做牺牲,为何要是我呢?父亲?”
抬目,一双眼里,荒凉,悲怆,遗恨,无力,恼怨,泣慕,百感交集,终归只化问一句:“女儿何辜!”
翻腾着灼烧四溢,又恍忽切切实实的隐忍与磋磨,不公与怨惧,在此爆发出来:“为何是我要去嫁那外蒙!”
“为何是我呢?父亲?”
“娘等了你一辈子,女儿落得个私生之名,心仪之人的威望,女儿不堪不敢。
蹉跎到最后落得的下场,便是要女儿,嫁去那山穷水恶的外蒙吗?”
时庭卓忽而捂上心口,急而促的晕眩让他立时坐倒在身后的座台之上。
靴底绸滑,身着的锦缎也不堪重负,被棱沿刮花抽丝。
时庭卓一阶,一阶,地跌落下高台,两脚往前大张着,箕坐在正堂之下清明之风的牌匾下,着实不免令人觉出些讽刺。
近前的任之,先一步上前屈膝,将跪伏在地上悲泣不成声的时庭卓搀扶起。
而后转身看向时宓,眼光沉穆,青衫熙景,开口言道:
“时小姐,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这世间,只有一点,不失公平。
无论是谁,从来都没有回头路可走。
但与其为之生出无用奈恨,倒不如想想,您难道甘心,眼见着他人得乐享安,您却一直这样,被推着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