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本王真的不想
此日春风和煦，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龙渊低着头，呆呆地像是看着手中捏着的酒杯似的。
可她的眼睛，其实早已在他们离去后的几年间哭瞎了，眼睛的位置上缠着几层四指宽的白布。
心中忽的冒出一句不知在哪里见过的话来：君去我留，所爱之人，与君相同。
而龙渊只是淡淡地一笑，嘲讽般地说：“从此以后在别人的身上找影子吗？我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爱上其他人了吧。毕竟……”
抬起手，仰头饮下，烈酒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到喉咙，双眼落出两行血泪，洁白的纱布出现的两个圆圈由粉变红。
“别人哪怕再像，那也不会是你啊……”
紫烟来到妖宫花园时，看到的便是眼前的这幅景象，耳中的最后一声，就是此句。
心中酸涩一番，看龙渊坐在石桌旁，脚边是几个已经见底的酒坛，旁边服侍的一个侍女则在龙渊喝干杯中佳酿时再把酒杯斟满。
侍女抬眸见到紫烟缓慢踱步而来，刚要惊呼出声，就被紫烟制止。紫烟轻步来到龙渊身边，打了个手势唤侍女退下。
待侍女走开，紫烟便一把夺下龙渊刚放在唇边的酒杯，酒杯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声清脆的破碎声，青花瓷的碎片铺了一地。
紫烟厉声谴责道：“喝，喝，喝！龙雪舞你又背着我喝酒！你这双眼睛是真的不想要了吗！？”她的眉目之间满是怒火。
“你是知道的，我喝不醉。我倒是想学学别人一醉解千愁，讨得一醉呢。”说完，龙渊便离开了石桌，弯下腰摸索着去捡那破碎的酒杯瓷片。
不慎被酒杯锋利的边缘划破了食指，捏着疼的发热的地方，龙渊只好作罢，又重新回到石凳上。
看着挚友这般颓废，紫烟是又心疼又气愤，拿走了桌面上的酒壶，气的狠狠地跺脚。
“找我来做什么？可是衿儿要的灵血又不够了？”龙渊用大拇指轻轻在受伤的食指上一抹，伤口瞬间消失不见了。
被人猜到来意，紫烟低下头像个孩子一样，手指来回绞着，说话也支支吾吾地：“话……话是这么说……但是也……”
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怎么，你这是又让他忍了多久？”
“一……一个月。”
“唉。”龙渊长叹一口气，“你这是想要他的命吗？”
“那！那他也不能一要你就给啊。你每次都放那么多心血供给他存活，纵然你算是个不死之身那也承受不了啊！”
“可他就是靠这个东西存活的啊，灵血最为上乘，自然最好。”龙渊捂嘴笑了笑，“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你吗？神医大人，嗯？”
紫烟摆摆手，看着好友双目处打趣道：“可别，我可心疼我那上好的药材，要是全砸在你这个药罐子上，我可是真的会肉疼死啊~”
对方自然是知道紫烟这是在调侃自己，放下捂着嘴笑的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淡黄色半透明的小琉璃瓶，伸出半妖化的手，用锋利如刺的指尖刺破心口一点，瓶口抵压着伤口，迫使心头血流入瓶中。
龙渊做这一系列动作时还不忘回上一句：“你说你那些药材，堆着也是发霉长毛，还不如让我吃了补补气血呢！”
“你终归得记住，是药三分毒。”
“好了。”龙渊将琉璃瓶封住，把瓶子往紫烟面前推了推。
紫烟拿起琉璃瓶子，虽然瓶子不大，但掂在手里有点沉甸甸的。
看了看龙渊双眼处的两个血圆圈，又看看正在凝固愈合的心口上的伤，道：“这次的药快要完成了，过些日子，我把他送过来，让他把药给你之后，就留在你身边代替我好好看着你，他的医书也算学成了些，你。”
紫烟加重了声音，龙渊乖巧地嗯了一声。
“给我老老实实的，少给你的眼疾添乱子。”
龙渊重重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紫烟的要求。
衣衫摩擦声和脚步声响起，过了半晌，龙渊乖巧地问了句：“紫烟？紫烟你还在吗？紫烟？走了吗？”
无人回应，龙渊贼贼的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酒壶，窃喜着，幸好我早有准备，不如可就全叫你搜刮走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龙渊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那么乖乖听话！
生长在周围的众草木精们纷纷无言，都想问一句：“王上，您这么做，要是让紫烟大人知道了该怎么办？”可是他们只有胆子想却没胆子问。
“王上，有人来了。”靠着龙渊最近的观音竹抖了抖叶子，发出了这句暗语。
“哦？有人来了？哎……那好吧那好吧，我先把酒收起来。”龙渊悻悻地收回酒壶。
微风吹过，那人的脚步声沉稳且坚定。
“臣寒啸林参见王上。”台阶下，一个身形结实体型魁梧的男人单膝下跪说着。
龙渊从石桌旁站起，摸着石桌的边缘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只手举在半空中摸索着，两只脚试探性地向前慢慢移动。
不料脚下一空，整个人就要从台阶上华丽丽地向地面来一个拥抱。
“完了完了！我可不想在下属面前摔个狗吃屎啊！！”龙渊在心中咆哮。
虎王见状果断伸出双手成功接住了妖王。
“多谢。”龙渊安稳落地后就轻轻地推开了虎王揽着自己的胳膊。
寒啸林自然是察觉到了这几乎不可察的轻推动作，妖王的这么一个小动作，绝对是下意识的，心中不免伤感，自己……这是被她嫌弃了吗？
抬头重新打量龙渊，不免又有些心疼，当初在战场上能够力抗千钧以一挡百的王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双眼已瞎，身形纤细消瘦的痴情女子而已。
周围的草木精们似乎从寒啸林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心疼中感觉到了什么，若是他们有能化形的面孔，那一定是堆出一个苦笑：虎王大人，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出妖王现在很弱的结论的？刚刚还不是笑的跟一个贼一样……
可两人不知道草木精们的心里所想。
龙渊伸出双手问着：“你是谁？是哪位王？”
此话一出，寒啸林的五官僵在脸上，暗自嘲讽自己，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可是转念一想，她不记得自己也属实正常，落神之战上自己与她只有几面之缘，也只交谈了几句话而已，而参战的各族族王不在少数，妖王哪里来的精力挨个记得清楚关于这些人的一切。
寒啸林解释道：“南奚虎族族王，寒啸林。”
“哦哦，是。那你前来所为何事？”龙渊心中有些顾虑。
虎族一族虽然好战，厉害者也不算少数，但是平日里是安分守己，没有要事是断然不会在没有传召的情况下进妖宫的，平常日就连在朝堂上也都鲜少露面，今日进宫，怕是有要事。
寒啸林说了句冒犯，然后握住龙渊的指尖，轻轻用力拉着龙渊回到亭中坐下。
被人安排着坐好的龙渊一脸的困惑地坐在石凳上问：“这是……何意？”
“臣只是觉得王上还是坐下的好。”
龙渊轻轻地抽了抽嘴角。
“王上。”寒啸林道，“按照惯例，上任的族王陨落了这么久，现在也要到准备下一任族王选拔的时候了。”
寒啸林带着试探性的口气说着，一边注意说话的语气诚恳，一边还仔细地注意着龙渊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可看了半天，也不见龙渊的脸上有任何动作，她就这么端坐着，沉默不语的样子像是一尊神像。
可他不知道的是，听到这话的龙渊内心中咯噔一声，感叹，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吗……就真的不能再拖一拖了吗……
自落神之战之后，妖界自然是元气大伤，各族都忙着管理各族内部的事务，就算偶尔有提议重封妖王的，也被各位长老给压了下去，理由自然是妖王痛失妖君，正处于悲伤之中，武事腥血杀伐，现不宜提起。
这些话自然是为了提议人的性命着想，是没有不听劝的。可现在就拿人间来说，这事情也过去了十年了，再要拿这个理由镇压，也说不过去了。
毕竟大家觉得，妖君陨落，妖王痛哭了十年，也已经给足了已逝妖君的面子，已逝妖君所在的妖族的面子了。其他的妖族他们都不在意，但是那些没了族王的妖族不能不在意没有庇护他们的族王啊！
妖王是难受，但是又何苦连带着折磨这些人？
大不了，那就娶个妖君、扩充妖宫，借新人忘旧人助妖王从悲伤中走出就是了。前十几位妖君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紫烟自然是明白好友的心思，于是特意跑到月老红娘那里偷来姻缘簿，说是上面的红线未断，妖君还能重新活过来，于是龙渊也拿着这个当做搪塞一众妖臣的借口。
但是这阻挡不了大臣们往妖宫里塞各族世家的公子哥，龙渊一开始还一个个送回，后来眼瞎了的这几年她对于此事也就彻底不管了，只要他们不惹是生非，这后宫，龙渊也是能不去就不去。
因为当时公子白还没有进宫，所以龙渊若是被二长老和三长老絮叨厌烦了就随意走到哪个宫殿里的偏殿里随便对付睡一晚，从未让任何人侍奉过，第二天便拂袖离去，那些公子们连龙渊的一根头发丝都摸不到，长此以往，每当龙渊踏进后宫的门后不过一刻，身边就能围上十几个公子。
公子白来后，劝龙渊选族王的声音也就更压不住了。
龙渊淡淡地开口：“这种事，不是应该由文官同本王说吗？为何……你一介武官来提议此事？”
属于妖王的压迫感瞬息爆发蔓延，寒啸林手脚忍不住的颤抖，只是想张张嘴说话，喉咙就疼痛异常。
这就是万妖之王，一界之主的威压，哪怕看似羸弱迎风倒，也可一力拨千钧。
“臣………………”寒啸林好不容易开了口，却又被打断。
“不必用那些文绉绉的官腔话来跟本王说，你直接说就是了。”
“他们……不敢来，怕王上一巴掌把他们这些文官给掀飞出宫外。”
龙渊嘴角抑制不住的一抽，指着自己说：“”本王……真的有这么恐怖吗？妖丞和妖相还真是小胆子啊~”说完，一下拍在了半跪在身前的寒啸林的肩膀上，谁知却是拍在了胳膊上。
正在龙渊怔楞寒啸林吃什么长大的长那么高的时候，寒啸林却被这充满灵力的一巴掌拍的脸白了白，那一掌的力道把他震的不轻，也终于明白了妖丞和妖相为什么会抹着眼泪鼻涕来到自己府中求自己来替自己说这事。
王上生气时这充满灵力的一巴掌真的能把他们两个并排并的拍飞出去。
此时，寒啸林看着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终于明白了龙渊是话里有话，她之所以用各种理由来躲避朝政，就是不愿她以前所爱之人的位子上换成别人，让自己最后一丝能与他们的联系拦腰斩断。
拍打在自己身上的这一掌也是在跟自己说，不要把她逼的太紧了，否则，谁都不会好过。
寒啸林起身说：“臣知道了。”
龙渊也随即起身走到亭子靠湖的一边，双手扶在栏杆上答道：“嗯。谢谢。”
寒啸林解下身上的披风上前给龙渊披上，在其耳边道了句：“王上，妖界天气易变，莫要着凉。”
龙渊点点头，着实有点冷了，便裹了裹披风。
寒啸林抱拳退下，离去之时紧攥着拳头，他在羡慕，羡莫已逝的妖君，就算走了十年，妖王还是对他们念念不忘，难以割舍，他们有多大的资格，让妖王仍心恋于他们，甚至于哭瞎双眼。
同时，他在悔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他们之前先与龙渊相遇，恨自己是一名武将， 戍守边界，不能常与她见面。
叹着，罢了，几月之后，我再去找妖丞与妖相告知此事吧。
负手离开了妖宫。
寒啸林走后，龙渊从怀里又摸出事先的那一小酒壶，那是一壶沉封千年之的黄泉醉，打开后酒香四溢。
龙渊低头“看”了手中的酒壶半日，喝下一口后，放回原处，怔怔地望着前方。
大喊了一声：“你们这些大骗子！”
然后，硬生生扯出一个微笑，可是这个笑却是比哭还难看：“君无尘，你说你最喜欢看雪梅开，我便守着那棵我们一同种的雪梅树，自己看着它开了一年谢了一年，现在，我用灵力让它再开一遭，你可愿回来陪我再看一遍？”
“冷邢月，你说你最爱兵器，我为你铸了一把极品灵剑，你可愿回来问我索要？”
“风煜离，你最爱与我开玩笑了，可是，这一次，你这玩笑可开的太大了，你回来吧，算我输了，行吧。”
龙渊抽泣着，双肩微颤，血泪从脸颊上划落，跌入亭下的池水中，扩散、消失。
“敖湛，你的身子是最弱的，可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不要命了吗？ 现在，臣子们进贡了一棵万年人参，你来找我啊，你回来啊，回来找我……我给你补补身子……”
“百里冰，你竟然也会骗我啊！？当初是谁口口承诺过这生都不会骗我的，是不是你说的，嗯！？ 为什么，连你也骗我？”
“百里香，我总说你小、你小，其实，你的妖龄不知比我大了多少倍，他们发疯，你也跟着发疯？有什么值得你为我送命的？我不值啊！”说完，放声大哭。
低等的妖灵是第一次见到妖王这样放声大哭，可是，没有人回答她的质疑。
草木妖停止被风吹动的枝条，花妖将怒放的花朵收起，垂下了头，附近的小兔子赶到她的身边，紧紧依偎着她，希望可以借此给她力量，他们只能这么做。
可，究竟有没有用，只有龙渊一人知道。
现如今，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龙渊一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