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将军难免阵前亡
“醒，醒了！将军！将军醒了！”
龙渊意识逐渐清醒，只觉得耳边一阵嘈杂，有人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传来传去，内容似乎无一例外都是围绕着人醒了这三个字。
头痛欲裂的感觉让龙渊连睁开双眼都费力，抬头看见的是黑黢黢的天空，这鬼天气，夜晚的月亮都不曾出来。
手指触摸到身下，是块木板。
这是哪里？龙渊一时有些懵怔。
又是杂乱的一阵声响，一个个穿着甲胄的人来到龙渊的身旁，为首的那个人赫然是初瑜。
初瑜见龙渊醒来，举着火把的手都有些颤抖，火光之下，那难以掩盖的兴奋和激动。
“丫头，你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
龙渊把头扭向初瑜，却觉得脖子疼得要死，可眼下顾不上疼痛，急切的询问：“我们这是赢了吗？”
初瑜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赢了！当然是赢了！”
“伤亡如何？我这是怎么了？”龙渊也为这消息高兴，她刚要撑起身子坐起来，手臂上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咯吱两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崩裂的声音。
低头一看，自己的左手手臂已经被军医用木板和布条固定住了，那咯吱的声音是略微单薄的木板不堪龙渊起身时的压迫而发出的声音。
龙渊视线下移，初瑜显然也看到龙渊注意了这块保护板，笑容一时干在脸上：“军医见你骨头断了，给你正好后又接上了，你且这么躺着吧。”
“………………”龙渊心不甘情不愿地躺了回去，可只能看到单调的天空，“初老，伤亡怎么样了？”
初瑜不知道怎么开口，见龙渊带着的一脸疑惑看向自己时，只好说道：“比起之前来说还好，敌军全部歼灭共十万人，我军十五万人伤亡十三万，还剩两万人。”
如果不是不能，龙渊只怕现在就要跳起来了，如此战绩是在两位将军上阵加上了重整的两营和自己带来的一部分妖兵，这该怎么说？若是没有这三个条件，那么燕军能被这些十八部骑兵给胖揍成什么样子？这种情况是这么一个泱泱大国该有的军事实力吗？！龙渊根本就不敢想象，这些年大燕是凭着什么安定边境的。
她整个人都像被水泥浇筑的石人，张着嘴双眼呆滞的躺着。看着眼前腰腿上都缠着纱布的初瑜，龙渊默默把下巴合上，那一瞬间，龙渊也不是不能理解初瑜不爱上朝的原因了。
感受到龙渊目光里投射出来的理解和惋惜，初瑜说道：“倒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惨，中央京畿的武将没几个中用的那是中央的事情，边境是有可用之才的，只是朝廷没有原本那般愿意作战了而已，才让我们这些老东西没有机会去边境走一遭提拔人才。而且，这些年对武将的打压不小，一些将帅之才也提拔不上来。这些年边境一直提倡管理经商贸易，守边的人为了自己辖区内的繁荣，还是会护着的。”
龙渊赞同，因为她先前就有看好一位，当初解救受围困的那六万士兵时，带兵出战的领帅已死，是里面的一名叫方临川的将士。虽年纪不满弱冠，可行事却机警谨慎，当时也是方临川带人跟自己打的里应外合的战术，才能彻底撕开那个缺口带兵逃出来。
龙渊道：“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初瑜沉思了一阵，回答：“休息一夜，我之前分出去的十五万兵是任命方临川带的，离我们不算很远，派个鹰兵在前探路，我们跟着疾行两天应该可以找到他们，天亮之后我们去找他们回合。”
这个安排没有问题，龙渊看了初瑜一眼，双方眼里都藏着不安。这边仗都打完了，那十五万兵却没有来增援，这说明要么他们回去了，要么就是那里也出事了。
龙渊点头，初瑜松了力，这场仗打的这位老人十分疲累，他已经不是年轻那时的铁打的身板了，道：“好，早些休息，明天还要行军。”
门关之内，百里冰看着面前穿甲带枪的冷邢月，他没有跟冷邢月过多接触过，冷邢月在他们这些人面前的话也很少，所以当此刻冷邢月这幅样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是懵的。
“狼王，您这是要做什么？”
冷邢月把长枪别在身后，开口的语气仿佛能产生冰碴：“太久了，领兵十五万出关。”
不是冷邢月瞎担心，龙渊跟初瑜领兵出关确实很久了，都已经过去了十天了，连当时出去带上的两名用来传信的鹰兵都没有任何动静回报。无论是战胜战败，都要有个信吧。
看百里冰还在犹豫，冷邢月上前一步道：“百里外，十八部敌军十万。”
百里冰抬目，冷邢月提着枪出去了。
青丘境内，桃林深处，落英无风自落，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桃花，树上桃花开得繁荣，仿佛永不凋落。一人捧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后，看着杯中茶叶浮沉，一片桃花瓣飘落杯中，搅起杯中水面微荡。
那人笑了一下，抬头看着桌对面的另一人，笑的温和：“妲己，你这里倒是清闲，美景不胜收，是个好去处。”
对面的美人哼笑一声，从骨子里就散发出那股明显的逆反：“美则美矣，可惜是个至死都逃不出去的牢笼，我要它那么美有什么用。”
伏羲的表情怔了一下，微笑着点头。他手边的冥幽夜慢慢抬眼斜视对面的妲己，妲己完全没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反而是扬起下巴高傲的回了过去。
女娲喝酒吟笑：“你又不敬了。”
“我说的可是实话。”妲己冷冷地回道，“实话难听罢了。”
女娲只是笑着：“我们刚找你的时候，你可美的就像幅画儿。”
妲己睥睨的看着女娲，手上握着的酒杯微微颤抖，指尖被她用力到发白，可也仅仅是如此，没有发作出来，看着女娲说话。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吟诗完的女娲颇为满意的点头道，“前两句是应了那个景，只是诗里的桂树应该换成桃树。你说是不是？”问向妲己，眼中满是笑。
妲己朝她冷哼一声就没了动作，扭头就跟嬉戏打闹在一起的墨无颜和白芷说话：“魔尊和天帝，这里有那糕点，需要尝一些吗？”
白芷没什么话，反倒是拉着他玩闹的墨无颜立马来了劲头，瞬间来到妲己面前，两眼都在冒星星道：“是那种桃糕吗？”
妲己点了点头，在桌面上挥手，长袖过后，那一碟满满的青绿色软糕在乳白色的瓷器中显得十分漂亮，墨无颜看到那软糕的那一刻眼睛都恨不得变成爱心形，满脸欢喜的端起碟子道：“就是这个东西，女娲有，但是一直抠搜着很少拿出来，这一碟子可以都给我吗？”
“自然。”
得到肯定答复的墨无颜高高兴兴地端着碟子就凑到了白芷面前，不由分说的往白芷嘴里塞了一块后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随后呜咽不清地道：“可好吃了，你快吃。”
被忽视的女娲挪到妲己身旁，用肩膀头拐了拐妲己道：“我这里有一块妖族用来窥探族王比赛结界内情况的虚镜，你不想看一下你唯一的血脉现在的情况吗？”
妲己回头，女娲手里拿着一面镜子晃了晃，妲己眼神中丝毫不掩饰着的厌恶，女娲的脸上挂着笑，这种笑蕴含着笃定猎物上钩的得意。
“你想要什么？”
女娲笑意不减：“不如你歌舞一曲，唱词就选一首诗，舞姿你随意就好。”
“好！”妲己应下，轻身一跳跃上桌面。
“葡萄。”纤纤玉手捻起玉盘里的一粒葡萄，毫不犹豫地朝女娲扔去，女娲轻轻松松接住那颗带风的葡萄。
“美酒。”随手指向桌面上的一杯盛满美酒的杯子，杯子应声腾空而起飞到妲己手中，妲己豪爽一饮而尽。
“夜光杯。”脚步踉跄后仰，整个人脸上红晕乍现，唇齿酒香残留，手指捏着手中夜光杯的杯柄，施施然丢掉，酒杯砸在搁置一边的一把特制玉石琵琶上，玉石琵琶被砸中后飞至空中竖立停住。
似乎是看的很满意，女娲手中运出一股灵力，灵力拖着长尾，飘渺着进入那面虚镜中。灵力输入后，原本普通的镜面荡起波澜，镜中似乎云雾拨开，露出一片无垠的草地。
草地当中，是一行步履缓慢的人，为首者赫然是龙渊。
龙渊的身子被马颠的一摇一晃的，她的脸上是漆黑的颜色，泥土和黑炭掩盖住了部分容貌，眼皮微垂，神色看起来似乎疲惫极了。跟在她身后的士兵无一例外都是拖着腿走路的，他们都经历过了至少一次恶战，恨不得现在就倒地不起，可眼下还没到门关，四处隐藏的危机让他们不敢休息下，只能继续拖着躯体和武器紧随武将的步伐。
这里弥漫着一股死寂。
“欲饮、琵琶。”朱唇吐出琵琶二字时，竖立在半空中的琵琶不动自奏。
“马、上、催。”催字刚落，弦动，一曲十面埋伏奏响。
龙渊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天空灰蒙蒙的像笼罩上了一层纱，初瑜驾马与龙渊并肩而立，他的神色跟龙渊别无二致。
“丫头，我们驻扎休息吧，晚一会儿再赶路可好？”
龙渊歪着头缓缓点了点，她也疲累到撑不住了，没想到天女也兵分两路玩切后路包围这一招，初瑜分出去的那支在出行没几天就碰上了天女的部队，方临川作战经验还是少了，跟这十万兵打起来用了很久，若不是龙渊和初瑜带着剩下的军队来寻找，方临川一准能被这队十万人的骑兵给活活耗死在那里。
可是龙渊跟初瑜带去的军队都是打过了一场仗又急行军了两日，抵达时精气神不济，这样子他们还能全歼敌军，真的是杀到最后全靠活下去的信念支撑着了。
一块不知道哪里扯下来的布，来历是从敌军帐篷上割下来的还是何处得到的龙渊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吩咐好了一切，铺开帐布跟一群休息的士兵一起仰脸躺下，身子刚沾地就觉得眼皮沉重，凭借着毅力跟轮流巡视的士兵说好休息半个时辰就叫醒自己后，龙渊再也抵抗不住劳累就睡着了。
玉酒壶飞到妲己面前，壶身倾斜，壶嘴朝下，清澈甘甜的酒便落入妲己的喉咙里。
妲己放低身体，缓缓侧躺在桌上，醉卧于虚镜之畔，唱道：“醉卧沙场君莫笑~”
那虚镜之中突然显现出征战之影，神奈邪魅的笑脸在镜中一闪而过。这让原本安静看妲己表演的几人瞬间坐直了身形，可那笑脸一闪而过，画面就变成了战火四起的战场。
墨无颜拍桌而起，一脸震惊地看着身旁重新气定神闲饮茶的白芷道：“神奈！白芷，你看见了没有！那是神奈！”
白芷拉着他坐下，道：“我看见了。”
“这疯癫怎么出来了！”
除了过分激动的墨无颜和已经醉意上头的妲己，其他人都铁青着脸默默饮茶喝酒，墨无颜的视线在几人中间转了一圈后，激动的心脏慢慢平稳下来，闭嘴闷声喝了一口酒。
战场之上的厮杀之音统统由虚镜传到众人面前，四面吹来的风声宛若悲歌唱响，为首的领兵者一招一式可挡万兵，挥斩动作颇有要杀出一条血路的气势，实际上他也是这么做的，无人能近其身。
快马轻骑追逐遁逃的一个可汗，刀上温热的血迹被突然而降的雪花冲淡，雪落了满刀。
这里的草植稀少，泥土里掺杂着黄沙，马蹄掀扬，鲜血喷洒，激起一片血色沙雾。
龙渊被手下按时叫醒，睁开眼的刹那，一个鹰兵就凑到她的耳边耳语几句，随着鹰兵的动作，龙渊移开耳朵，半信半疑地看着这个来传话的鹰兵，鹰兵低下头没跟龙渊对视，龙渊就知道，这是真的了。
“初老将军。”龙渊走到初瑜面前。
初瑜听到龙渊的声音把水壶壶嘴拿下来，疑惑不解地看着脸色复杂的龙渊，咽下口中水问道：“怎么了？”
龙渊右手抖动着，蠕动了几下唇，才声音颤抖着说：“我派出的鹰兵来报，说……说门关西北方大约二百里之外，发现了……发现了我方军队跟十八部骑兵同归于尽的战场……”
“什么！？”初瑜登时就从地上站了起来，音量大到周围的士兵都纷纷侧目。
龙渊只是点了点头，对身后的士兵道：“来一队狼营的人，跟我骑马走！”
“龙……”初瑜刚想拦，却想到一队人马也有五百人，更何况是狼营的人，遂也就放心龙渊去了。
寒风料峭，此时明明是夏日，可温度却骤然降低了，忽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雪花，初瑜奇怪的伸手去接，注视龙渊领兵离去的目光充满了担忧，又带着剩下的部队休息了两个时辰之后才下令跟上龙渊离去的步伐。
桃源仙境内，妲己捞起一壶酒，说道：“古来、征战！”说完就直接打开了壶盖洋洋洒洒的往嘴里倒，酒水喝了一半撒了一半，她毫不在意的用袖子一擦，打了个酒嗝，停顿住了。
松开酒壶捞起身边的虚镜，看着镜中的画面痴傻一笑，唱着：“几人……”
在要唱道最后一字时，妲己双眼无神，嘴角略带嘲讽的笑着，呜呜的哽咽哭声传来。
回…………
回字落音，虚镜中景象太阳初升，冷邢月在余光残留的最后一刻看到了龙渊模糊奔来的身影，看那死命鞭打身下战马的急迫动作，冷邢月眼中余光彻底散去。
龙渊跪在冷邢月尸体前抱着尸体痛苦的蜷缩起身体。冷邢月单手抓着被血染透的长枪，不肯跪下的双膝僵硬着。
重重叠叠的尸体堆之上，龙渊抱着冷邢月僵硬的尸体，肝肠寸断的哭嚎声，悲痛欲绝的差点断了气。
“——月狼！”
“——月狼！！”
“——冷邢月！！！”
“——啊啊啊啊啊！！！！”
可无论这么哭泣哀嚎，死亡这件事是无法改变的。
巨大的太阳从地平面升起，投射下来的阳光鲜红的像人血，整个战场都被笼罩其中。血红之下，是死亡的气息蔓延，周围连风声都没有，死一样的寂静，沉甸甸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