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旧梦
风带着雨落在泥地里,把池越的半条裤子都溅湿了。他别了一下脸,收起直柄伞立在桌旁。
梁盛的神经还绷着,他就像目睹了父母的车祸和血淋淋的伤口,一时间没办法将这些假想从脑海中挥去。
他愣愣地看着池越朝他走近,才问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池越站在他面前,说:“下大雨剧组不拍,我听他们说,下山的路上午出了几处滑坡和泥石流,担心你,借了辆车就过来了。”
“你自己吗?”梁盛还捧着粥碗。
“嗯。我开到路不通的那里看见救援的人,他们说没看到过红色货车。有人报了险情,应该是返回村子了。我就找到了这里。”池越盯着梁盛的脸,却没有看到更多表情,他继续说:“我问了村里的人,找到了你们的车,他们说你来这边了。”
池越没见过梁盛这样失魂的样子,有些担忧,“你救了一个孩子,是吗?”
“嗯。”梁盛终于给出了一些反应,他把粥碗放到木桌上,“对。”
“他的父亲没救回来。”池越猜想,可能是这件事刺激到了梁盛,“这也没有办法,你做得够多了。”
梁盛听了这话,忽然双手捂住脸,胳膊撑在膝盖上,像是想把自己深深地埋起来。
池越一时手足无措,他朝四下看了看,棚子里只有一位收拾碗筷的老大爷。他走到梁盛身旁,把手放到他的背上,轻轻抚了两下,就像当初梁盛为他做的一样。
过了一会儿,梁盛抬起头,无助地看了池越一眼,张开手臂,环住池越的腰,把他揽在怀里,头贴在他沾了水有些凉的冲锋衣上。
池越低声说:“有我在呢。”然后他慢慢释放出一点信息素。
梁盛深吸一口气,又将他抱紧了一些。
池越感觉到梁盛仍在微微颤抖,但这个动作也许就是梁盛在告诉他,他也能被对方信息素安慰到,于是池越尝试释放出更多的信息素,环住梁盛。
他被梁盛抱着,他的信息素抱着梁盛,他们被一场大雨纠缠在一起。
池越第一次感到被另个一人需要。这种感觉和他无数次幻想的一样,令人沉醉。
他的四个alpha哥哥不会对他抱有这种感情,他那望子成龙的父亲和他那对丈夫言听计从的母亲,甚至他曾经单相思的白永,都不曾让他觉得自己被需要。
倒是眼前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对他付出了令他难以接受的热情的人,为他冒着破坏腺体风险的人,有一天会不惧怕以如此脆弱的姿态向他索求一点安慰。
他有什么理由不给呢?
没有。
不管是受信息素纠缠的影响,还是他用池越心底最渴望的方式呈现自己,池越都无法拒绝。
信息素的热带水果味和雨水的味道融合在一起,是梁盛此刻最需要的。
他抱着池越,直到把他的衣服都捂热了,才分开一些。
“谢谢。”他对池越说。
那个人愣了一下,似乎期待的不是这句话,但也笑了笑,收起了信息素。
“他可能挺需要你的帮助。”池越说。
梁盛:“谁?”
池越:“那个丧父的男孩。也许你可以用什么心理咨询的方法,让他好受一点。”
梁盛没有这样想过,他已经把自己代入到那个男孩了。池越的到来让他清醒了许多,在这个世界,他有父母并没有痛失所爱,他有一个可以追求的、名义上的爱人并没有失去机会。
“好,我试试。”梁盛点头答应,“我没事,等路通了,接着往回赶。咱们先去那家避避雨,雨小一点,你就回去,别耽误了工作。”
池越低了下头,不置可否,只说:“看情况吧。”
梁盛把雨衣给脱下来递给池越,“你穿这个,冻感冒了不好办。”
池越没有推辞,穿上雨衣,撑开伞,递给梁盛。
梁盛接过伞,举在两人中间,搂住池越的肩膀,往外走去。
雨点砰砰落在雨伞上,盖住了梁盛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
还好池越没挣扎,他只是侧过头,半张脸藏在雨衣帽子里,有些惊讶地看了梁盛一下。
再低下头的瞬间,梁盛好像看到他笑了。
※※※
梁盛他们住的老乡家,没比池越剧组的房子好多少,司机师傅和另外两个搭车的青年决定回剧组所在的村子住,路通了再来接梁盛一起走。
少年还在丧父之痛中缓不过来,需要等到救援到这个村子由政府带走,梁盛决定留下来陪他。而且,池越说的话他听进去了,决定找时间和少年谈谈心。
池越觉得梁盛的状态也不好,剧组那边也请了假,他也要留一天。
老乡给他们三个腾出一间偏房,是个大通铺。男孩是beta,而且还未成年,倒不会受信息素的影响。
一直持续下雨,天黑得很早,三个人都换上老乡拿来的干爽衣服,吃了简单晚饭在屋里休息。男孩折腾得有些疲惫,却睡不踏实,隔一会儿就会惊醒。
梁盛起来找老乡要了安眠的药物给他减量吃了一些,让他能够睡个好觉。他在坐在床边安抚着男孩,等他睡熟才躺下。
池越翻了个身,朝向梁盛,问:“想聊聊吗?”
梁盛平躺着,侧过脸看了池越一下,又转回去面向顶棚,“好。”
他说完这个字,半天没有开口,却也没有闭上眼睛。池越安静地等着,缓缓释放出一些信息素。
“我做过一个梦,”梁盛说,“那个梦很长,我的父母都在车祸中去世了。梦里的那年,我九岁。后来的人生,我被外婆和奶奶分别带大,但看着她们,我就会想起我父母。梦里我始终觉得我是孤身一人。就像,”梁盛顿了一下,“就像他一样。”
梁盛没想过他前三十年的人生,竟然可以被简单地归结为这样寥寥数语。他可以坦然地对池越说出他的孤独。
外面风雨再大,这一刻他被最温暖的信息素包裹着,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孤独,也不是薄荷味信息素的鲜冷冰凉。
他感觉到池越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轻轻握住几根手指。
“我很想那是个梦,每夜每夜都这么想,但是怎么也醒不过来。”他回握住池越的手,却不敢用力,翻身面对他,“就像现在,我也分不清这一切是不是梦。”
此时梁盛清醒地感受到那些被断定为妄想症的人们是如何饱受内心折磨的。他不敢向池越吐露这部分真心,他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怕被当成疯子。这种孤独终究是需要他独自一人承受的。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对池越也是对自己说:“但如果现在是梦,我不想醒过来。”
梁盛能感觉到,池越始终牵着他的手,认真听他断断续续的倾诉,没有开口。他可以在任何时候继续说,也可以就这样睡去。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omega给的信息素和不会分开的手。
梁盛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午夜惊醒的时候,外面还是风雨大作,池越的手和他搭在一起。
屋外棚子下面点着一盏黄色的灯,随风晃动,偶尔投进来一束光。
梁盛看到池越衣领间划出一个吊坠,灯光晃过来的时候,扫过池越的侧脸,也弱弱地打在吊坠上隐隐闪亮。他并没在意,想睡,又想看看面前的人。他虚垂着眼帘,那灯管的晃动倒有些催眠。
那闪亮的一点不曾熄灭,梁盛好奇起来,伸手去摸。梁盛把它拿起来,灯光便照不到了,但他却清楚地知道了,那是他买的戒指。
“梁盛,你的戒指呢?”
他想起池越问出这句话时傲娇的样子,心下一动,把戒指放回池越的颈间,攥住他的手指。
梁盛用脸蹭了下枕头,闷了半晌,松开池越的手,坐起身,悄悄拉开放在大通铺最里面的背包。
以后有机会要买个更好的戒指,梁盛想。
拿起戒指套在手上时,梁盛比上一次更坚定地想要对池越“好一点”。
※※※
雨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老乡说半夜有一次洪峰,雨小了以后就平静了很多。乡亲们在地势较高的地方打了临时的帐篷,村子里没有遭灾的人排了班,照顾老弱妇孺。
梁盛没有去帮助救灾,他一直陪在少年身边,把他自己如何度过失去双亲的事远远本本地讲给他听。
池越坐在屋子的另一头,假意看手机,实际也在听他们说话。
有时梁盛看向他,他也正看过来。
那些梁盛只敢假托于梦的话,现下就让池越当个故事听吧。
少年仍沉浸在痛苦之中。但梁盛知道,相比于以后他只能独自面对的片段回想,每一个曾经温暖的瞬间都是对他再一次的伤害,现在骤然而来的灼痛,只是不起眼的一点伤痕。
午后,救援队来了,特意安排了一辆车送少年去县里见他母亲。
梁盛接到货车司机的电话,说是想再等等,下山的路彻底顺畅了再出发。
梁盛想让池越先回去,以免他耽误了拍摄。
池越争取了半天,也没能说服梁盛,开着车离开了。
救援队听说梁盛是做神经心理学的,问他愿不愿意帮忙处理一下现场ao人群的应激反应。
梁盛一直苦于数据收集过于片面,经救援队这么一说,他想也许可以尝试从这个角度入手,便答应了下来。
处理应激反应,首先需要的仍然是药物阻断,后续才能介入信息素治疗和心里疏导。这些都要等到第二天逐一排查,梁盛一直在医疗帐篷忙到晚上。他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时,却在抗沙袋的队伍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池越反扣着棒球帽,正使足了蛮力,把一个沙袋放到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