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他的仙君
梁盛睡前把闹钟设定成了只震动不响铃的模式，他一晚都担心闹钟会吵醒一墙之隔的池越，并没有睡得很沉。
半夜两点多，他听到池越和小井回来，池越很轻的脚步朝房间走过来，脚步顿了一下，他这边的帘子被轻轻撩开一个缝。
客厅的光投进来一条线，过了十几秒，又不见了。
梁盛翻了个身，点开手机了眼时间，又合上眼睛。
他还没睡熟的时候，听到小井问池越，泡个脚吗？
池越答：屋里吧，客厅吵他睡觉。
两个人都轻手轻脚地收拾着东西，发出不可避免的窸窣声响。梁盛没法很快入睡，静静地听了会儿。他的手机亮了一下，是池越终于回复了他的“听话”。
池越：嗯。
池越：一路平安。
明明是普通的两句话，梁盛却感到心里一阵过电般的酥酥麻麻。池越在他眼中再也不是那个书里的花瓶流量明星了，而是懂他会回应他的真实的人。
梁盛想收回当初他对池越说的，我不是你的心意相通。
他分明就可以做到。
池越和小井忙了一会儿，关灯睡下了。梁盛也翻了个身，面朝着墙道了声，晚安。
转天闹钟震动起来的时候，被梁盛迅速按掉了。
他起身换衣服，简单收拾了行李和床铺。
外面天阴得厉害，梁盛借着晦暗的天光也轻轻撩开池越那边的帘子，朦胧的地看了眼他的睡颜，才转身离开小屋。
梁盛约的还是那辆红色小货车，师傅上山不止接他，也往上送了一些货。回程带着梁盛和另外两个去务工的人，再装上一些运下山卖的山货。
昨夜梁盛没有睡好，山路颠簸，他在后排靠着窗，听着司机师傅和同乡用他听不懂的方言聊天，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醒过来，抬手看了看表，才又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头被颠得有些疼，他揉揉额角问：“几点了？”
“七点半。”旁边座位的青年告诉他。
梁盛听着噼噼啪啪的声音，看向窗外，山间下起雨来温度降了不少，车窗蒙了一层水汽。
他用手擦了擦自己这面的窗户，向外望去，过了一片临近悬崖而生的树林，开阔之处就是深渊。
或许也没有那样深，只是山雾缭绕之中，显得深不可测。
前方的可见度极低，司机师傅放慢了车速。
梁盛有些担心进程，他买的火车票是下午两点半，“师傅，还能在中午前到县里吗？”
“运气好的话，差不多。”师傅几乎是抱着方向盘在开，“你看这天，我也没办法跟你保证，咱们安全第一。”
梁盛不想过多干扰司机，就没再说话。他的父母是在山中车祸身亡的，他心底里对于盘山路有很大的恐惧，如果不是为了池越，他断不会走这一趟。
想到这些，梁盛抬手抓紧了头上的拉手。
“也不用这么紧张，你嘴唇都发白了。”旁边的青年腼腆地笑道，“三叔的车技很好的。”
梁盛只能客气地点点头，手却始终没有放开。
车又在盘山路上摇摇晃晃地开了一个多小时，到达另一个村庄后，司机师傅把车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前，让大家下车休息方便，他又往车上装了一部分东西。
小货车被装得满满的，遮雨布都被顶得有些包不住。
梁盛看着直眼晕，心里泛起嘀咕，生怕路上出什么问题。
半小时后，重新启程，雨势渐弱，梁盛稍微放松了一些，但没开多久，梁盛还是在持续的弯道和颠簸之中抓住拉手。
山雨无常，没过多久又大了起来。
梁盛打开池越放在餐桌上让他带走的保温瓶，喝了一口温热的水。那是昨天夜里他就闻到的雪梨银耳羹的味道，现在瓶子里只灌了甜丝丝的水。
喝完水，梁盛侧身把保温瓶装进随身的背包里。还没拉上拉链，司机师傅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梁盛下意识地护住背包，电脑里的资料都有备份，但总归是吃饭的家伙，本能地要保护好。
旁边的青年一头撞在司机座的背后，梁盛抬头时，看到他正扒着司机座往前看，“我！”
梁盛听到这句感叹，也朝前看去，一个缝里他清晰地看到不远处山体滑坡，巨大的泥石流浪翻滚着朝山下奔流，泥石流边上埋着半辆车被一棵快要坠落的树开在悬崖边。
下层的泥石流流动性稍弱，车正缓慢地向山下坠去。
几乎是看到的一瞬间，梁盛伸手去拿座椅下的雨衣，准备下车救人。
“你干什么？！”青年朝他大喊。成功引来了前座两人的回望。
“救人。”梁盛说着就准备拉开门。
“疯了吗？”青年不可思议。
“咱们这里也很危险，”司机师傅从震惊里缓过来，赶紧打方向盘往回开，“先别下去，自己的安全第一。”
“你让我先下去。起码看一看。”梁盛冷静下来，“你们别开太远，如果没救了，我回去找你们。”
“我也去吧。”青年说，“如果有救，搭把手。”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司机把车调头，朝青年喊道。
这个青年刚才叫司机“三叔”说不定沾亲带故，带上他，梁盛能避免司机不等自己的风险。“走吧，得快。”梁盛拉开车门率先跳下去，“这个时候犹豫对谁都是风险。”
青年也来开另一侧车门，披上雨衣，闯入风雨中。
红色小货车没有一刻停留，直接向前开去。
梁盛和青年，顶着风往那辆车旁靠近。泥石流似乎比刚才慢了很多，有渐渐停下来的势头。不断有泥点和小石头拍向梁盛，他俯底身体防止滑倒。
那辆白色轿车的车窗已经有明显被砸过的痕迹。青年快他一步，走到了车的尾部，从后窗朝里面看。
“有人！！在动！！”青年大喊道。
梁盛也靠近了后车窗，往里面看去。
那是一个少年的背影，正往前排两个座位之间趴去，用力地扣灌入车里的泥。
梁盛敲着车窗大喊：“回头！别往前了！”
少年听到窗外的人声，惊恐地回头，看到梁盛吓了一跳，朝另一个方向跌过去。
“救命！”
梁盛隔着雨幕，看到少年的口型。
他再次确认了周围的环境，朝青年比了个收拾，让他去捡身后的一块比较锐利的石头。
他自己靠近车窗，朝车窗做了一个敲击的动作，比口型让少年不要动，捂住脸。
青年拿着时候蹭过来递给梁盛。
已经被敲出裂痕的车窗很脆弱，梁盛找了个合适的敲击点，用力砸过去。车窗应声而碎，少年的手臂被划了一个伤口。
梁盛喊道：“坚持。再弄大点拉你出来。用衣服盖住脸，慢慢蜷起身。”
少年在涩涩发抖中点了头。
梁盛沿着敲击点破裂的四周把玻璃敲开，又向少年喊道：“出来。”
可他已经几乎没有力气了。颤抖着把手伸向梁盛，只能借着梁盛的用力向上抬起身。
把少年拽出车来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划到了他的衣服，还好没有更多的伤口。
梁盛急促地问：“车里还有谁？”
“我，爸……爸，我爸……”少年打着哆嗦说道。
“还有吗？”梁盛问。
少年摇摇头。
梁盛的心凉了下来，司机的位置已经被冲进车里的泥浆灌注，司机位置上的人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脑子里一阵嗡嗡声，心中有了决断。他将自己的雨衣脱下来，拿走少年身上的单层冲锋衣，迅速给他披上雨衣。他对少年说：“你先跟他去找我们的车，我来看看你父亲，可以吗？”
“我……我……”少年哭着说不出完整的话。他不想这样离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想想你其他的家人，孩子。”梁盛扶住少年的肩膀，“你得好好活着。”
说完，他自己落了泪，混在雨里。
少年在青年的搀扶之下走入雨中。梁盛浑身湿透，站在车旁。
车里的父亲并无生还可能，他一人徒手也不可能将他的尸体拉出来。如果这位父亲还有一点幸运，就是能等到救援队过来，留一个全尸。
但梁盛仍然没有离开。
他在原地站了一些时间，用哀悼另一个人的方式，终于送走了心里的父母。
梁盛往回走的时候，雨小了一些。
司机师傅没有把车开得太远，他上车的时候，司机也在为他们救下来一个人而感慨连连。
司机早已打过救援电话，信号不好，他听的不太真切。救援队的大意是山上不止这一处滑坡，救援清障需要一些时间，让他们先回到村子里。
可是，当他们开进最近的村庄时，发现多数人家都大门紧锁。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人，问过才知道，村庄临近的那条河发起了洪水，临河较近的地方，被冲毁了许多房屋，村民都去救援了。
司机联系了送货的那家人，他家住在高地，人回来帮他们开门，先进去休息。
梁盛满意面对少年伤心的眼神，换了身衣服后，主动要求跟着村民去堤上救援。
大堤上，村民正在用之前准备好的防汛物资截流，但进度缓慢。梁盛加入队伍，有一份力出一份，时间很快就在无休止的体力劳动中过去了。
下午，带他来的那个村民叫他去吃饭，换另一批人过来。
梁盛在简易棚子里坐下，捧起一碗稀粥，吹着喝下。
颤抖的手捧着碗几乎难以凑近嘴，梁盛只能把全副精神都专注于面前这个碗。
忽然，一个全身黑衣的身影穿过雨帘落在梁盛眼里。
他看过去，正撞进池越棒球帽下抬起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正如那天拍打坐场景一般，瞬间含满了泪水。
这次他的仙君开口了，颤着声音喊了一声：“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