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家养与野生
这话把李南问住了, 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秦宛如继续道:“你家郎君需要的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后宅女郎,知大体,懂进退, 在他疲惫时能给予温柔的妻子。可是我做不到, 我不会把心思搁到夫家身上,把相夫教子当成女人一生的归宿。”
李南沉默不语,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道:“小娘子当真好胆色,我打心眼儿里佩服。”
秦宛如:“真的假的?”
李南正色道:“不哄你, 我佩服那些敢闯敢做的人, 不以男女论英雄, 只要是敢出头去拼的, 都钦佩。”
秦宛如赞道:“你的眼界倒是挺开阔。”
李南道:“我家郎君的眼界也不窄, 只是许多时候他会端着藏着,让你去猜。”
这话把秦宛如逗笑了, 对于王简这人,她是不想去猜的, 因为懒得去猜。
一路闲聊,不知不觉就到了安乐坊。抵达牌坊下,哪怕王简戴着鬼脸面具,秦宛如还是一眼就瞧见了他。
那人一身月白,站在过往人群里,高挑身段显得鹤立鸡群。哪怕他没有露脸, 考究的织锦衣袍还是非常惹眼的。
秦宛如朝他小跑而去,她穿了一身姜黄的利落胡服, 俏皮又活泼。
见她雀跃而来,王简朝她伸手,秦宛如爽利地搭了上去。
他的手温暖干燥, 握住令人心安,她歪着头看他,问:“王侍郎去哪儿呀?”
王简:“随处逛逛。”
二人并肩而行。
街道上已有不少百姓出来观花灯,两人在如白昼的大街上跟着人流穿梭,有时候看到糖人秦宛如会去拿一支,王简给她付账,说道:“奉县的酥合极好。”
秦宛如乐了,笑道:“你不是不爱吃那些零嘴么?”
王简居高临下瞧她,“我只是比较挑而已。”顿了顿,“贺二郎那张嘴还挺会挑食儿。”
秦宛如咬了一口糖人,居然是带着果味的,她诧异道:“噫,这糖人跟平日吃的不一样。”
王简:“我尝尝。”
秦宛如递给他咬了一口,居然是酸梅味的。
“怎么样?”
“我不嗜甜。”
他们没往花月楼那边走,主干道上不算拥挤。王简难得这般清闲,似乎在京中长了二十几年,才是第一次这般有闲情逸致溜达。
秦宛如问:“王侍郎这么快就从宫里头溜出来,你阿姐不会问吗?”
王简斜睨她,“她问我什么?”
秦宛如:“问你跑哪儿去了呀。”
王简失笑,“我跟她说我在外头养了一只山雀,今日得空出来瞧瞧。”
秦宛如:“……”
王简问:“元宵节后就去闵县?”
秦宛如点头,“是要过去忙了。”
王简说道:“那我带你去放河灯,祈祷今年风调雨顺。”
秦宛如歪着脑袋问:“你呢,祈祷什么?”
王简抿嘴笑,“不告诉你。”
秦宛如“啧”了一声,两人去了隔壁坊,寻到一处放河灯的地方,李南前去买了两盏河灯。
秦宛如把祈愿写在纸条上,王简也写了一份。
双方在放河灯前,秦宛如作死道:“我能看看你的祈愿吗?”
王简斜睨她,“你的祈愿呢?”
秦宛如:“互换瞧瞧?”
王简沉默了阵儿,才道:“也可。”
于是二人交换纸条看对方的祈愿,结果一看就知道坏了。
秦宛如除了祈祷风调雨顺外,还祈祷王简早日被狐狸精勾去守男德;王简的祈愿则是无往不利所向披靡,还有祈愿秦宛如早日被套上脚环。
两人盯着对方看了会儿,王简指了指她问:“男德是什么东西?”
秦宛如厚颜道:“守贞守节。”
王简:“……”
秦宛如问:“脚环是什么东西?”
王简并未回答,只问:“你为何巴不得我早日被狐狸精勾去?”
秦宛如看向李南,上前问:“你们府里养的鸟会套上脚环吗?”
李南不明就里道:“会,区分家养和野生的。”
秦宛如:“……”
她绿着脸走过来,没好气道:“区分家养和野生的?”
王简:“……”
秦宛如不痛快的把纸条揉碎,“重写。”
王简失笑,“写什么?”顿了顿,“写早日结连理?”
秦宛如:“……”
那家伙当真厚颜无耻,一并写了两份,开头的没变,后头的变成了“愿三郎和三娘早日结连理”等语。
秦宛如拿着那纸条抖了满地的鸡皮疙瘩,觉得这男人肉麻得要命。
王简看她不动,说道:“赶紧的,别磨蹭。”
秦宛如念叨:“哪有强买强卖的祈愿?”
王简:“别说废话。”
于是她心不甘情不愿被他逼着把祈愿河灯放了,也在这时,对面天空炸起烟花,漫天五彩缤纷冲天而落,映入河边放灯的人们眼底。
秦宛如仰头看那些绚烂烟花傻笑,生在这个太平盛世,她还是感到安乐的。
王简不知什么时候揽过她的肩膀,也很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没有家中人事纷扰,也没有朝廷上的尔虞我诈与背道而驰的荆棘煎熬,有的仅仅只是与喜欢的人和平相处。
在河边站了会儿,他们才继续往皇城那边去了。
有时看到街道上杂耍的艺人,他们会驻足看一阵儿,有时候也会猜路边的灯谜逗乐。
这样一路走走停停,两人抵达皇城已经是戌时。
行至朱雀门那边的城楼边,守门侍卫看过王简出入宫中的玉牌后才放行。
秦宛如心里头还是有几分小紧张的,王简揽过她的腰身,侍卫不敢窥视,皆垂首严阵以待。
二人上了城楼,视野一下子就开阔起来。
远处繁荣的城市映入眼帘,夜空中飘荡着不少孔明灯,带着人们的祝福飞向远方。
沉睡的黑夜亦被喧嚣唤醒,在这片即将走向衰败的繁荣帝国里沉沦。
王简伸手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就是宝华坊。”
夜里风大,吹得衣袍和城门上的旗帜猎猎作响。
宫中忽然响起炮仗声,紧接着数不尽的烟火一飞冲天,炸裂开来。
伴随着阵阵烟雾,那些绚丽烟火转瞬即逝,只给世人留下一抹旖旎遐想,供人们歌颂赞美。
秦宛如沉浸在那份转瞬即逝的美好中回不过神儿,王简站在她身旁,冷风吹得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平素是不怎么爱穿交领宽袖类衣袍的,只有参加宴席或重要场合才会穿这类累赘的服饰,但也因其华丽,才衬得人风流而多情。
两人站在城楼上,仰望那片五彩斑斓,秦宛如感慨道:“这世道好。”
王简挑眉,斜睨她问:“怎么好了?”
秦宛如答道:“虽然它有很多不如意,但大体上算得上是太平的。”
王简嗤之以鼻,秦宛如歪着头看他,“你不认可?”
王简背着手,回道:“没有。”
秦宛如没有说话。
王简指着宫中的方向,“以后河清海晏,万邦来朝。”
秦宛如:“这是你心中的志向。”
王简:“也是天下人心中的向往。”
秦宛如仰头看他,发现他的眼中好似盛了星子,装着她从未发现过的宏愿与对权欲的野心。
这样的王简颇有几分陌生,跟往日那个贵公子大不相同,她冷不防打了个喷嚏,王简问:“冷着了?”
秦宛如点头,“有点冷。”
王简用大氅将她包裹进自己的胸膛里。
秦宛如娇小,宽松的衣袍轻易将两人裹在一起,她只留了一颗头在外面。
后背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头顶是他熟悉的气息,有时候她觉得这种依靠的感觉还挺好。
王简低头附到她耳边,轻声问:“我家若是干干净净的,你可愿进来?”
秦宛如:“不知道。”
王简咬她的耳朵,她“哎哟”一声,他没好气问:“什么叫不知道?”
秦宛如不答反问:“我若说我要把白叠子种遍大燕,你可愿等我?”
王简默了默,“你得种到什么时候?”
秦宛如:“不知道。”停顿片刻,“你那家里头什么时候才能干干净净的?”
王简:“不知道。”
秦宛如:“……”
两人各自沉默。
王简亲昵地蹭了蹭她,女郎特有的馨香令他迷恋,那种温暖的,娇俏的,带着些许小雀跃会让他患得患失,同时也会沉沦。
没有人能拒绝与喜欢的人亲昵,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秦宛如掐了一把他的腰,又缺德地摸了一把他的屁股。
王简松开了些,一本正经道:“你莫要胡来。”
秦宛如发笑,小声问:“这上面有人吗?”
王简:“没有。”
秦宛如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王简垂眸睇她,“想要我不干涉你种白叠子,你可得花心思到我身上哄仔细了才行。”
于是秦宛如又亲了他一下,这次他回应了。
他们在漫天烟火里拥吻。
他用后退引她入瓮,用松手诱她停留,不管她喜欢与否,总要在她的生命里头留下点什么。
这一吻缠绵悱恻,王简的眼中染了欲。
秦宛如的脸颊也有些艳,似笑非笑道:“有时候我想着你在我这里练熟了,又去讨别的女人欢心,我心里头就不痛快。”
王简乐了,抬起她的下巴道:“那就别让我走。”
秦宛如戳了他一下,“腿长在你身上的,我怎么拦得住?”
王简:“你都没花心思拦我,怎么知道拦不住?”
秦宛如想了想,“你爹娶了四房妻妾,你以后多半也是如此,这么大的家业,毕竟需要开枝散叶。”
王简轻轻摩挲她的下巴,“我还嫌兄弟姐妹太多。”
秦宛如:“……”
王简附到她耳边,轻声道:“迟早都得一个个清理门户,你怕不怕?”
此话一出,秦宛如心里头不禁有些生寒,也小声道:“你莫要吓我,那可是你的亲兄弟亲姐妹。”
王简淡淡道:“宫里头那位,才是我的亲姐。”
秦宛如:“……”
王简收拢她的腰肢,“我问你,你怕不怕?”
秦宛如没有吭声。
王简继续问:“若是有一天我满手血腥,你怕不怕?”
秦宛如:“我晕血。”
王简不信,“那我当初来癸水时也没见你晕血?”
秦宛如笑了起来,“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远处的城里也放起了绚烂烟火,城楼底下的侍卫们换班轮值,今天元宵全城百姓出来观花灯,安防极其重要。
郑二郎与同伴交换时对方提醒他,说城楼上有贵人,叫他把皮绷紧点,勿要疏漏了。
郑二郎直犯嘀咕,那烟火有什么好看的?
稍后看时辰不早了,上面的二人总算下了城楼。
郑二郎好奇瞥了两眼,结果看到秦宛如的脸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敢再看。
众人垂首行礼。
王简把秦宛如护到身后离开了城楼,郑二郎鬼使神差的又偷偷地瞄了一眼,那身形是挺像秦家三娘。
他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王简他是认得的,他们是宫禁宿卫,对进出宫中的人肯定熟悉,但这么一个贵人跟秦三娘一块儿就觉得匪夷所思。
郑二郎当自己看错了,也未放到心上。
当时秦宛如跟段珍娘说过亥时会回去,李南平安将她送到段珍娘手里。
待他离去后,段珍娘才把秦宛如领回了张家胡同,路上彩英担忧道:“小娘子可算回来了。”
秦宛如问:“我阿娘他们可有差人来问?”
段珍娘:“没有。”又道,“你俩去哪里了?”
秦宛如答道:“去朱雀门那边的城楼看烟花。”
段珍娘“啧啧”两声,酸溜溜道:“郎有情妾有意的,还挺会享受的嘛。”
秦宛如掐了她一把,“表姐莫要打趣我。”
段珍娘回掐她,“若是被姨母他们知晓了,得炸开锅。”
抵达段家,段珍娘差家奴跑一趟秦家,跟他们说今晚秦宛如宿在张家胡同了,叫他们勿要担心。
家奴应声是,也不用提灯笼,匆匆去了秦家。
现在虽过了立春,天气还是很冷,段珍娘怕她在城楼上受凉,叫人熬了姜汤送来。
秦宛如喝了一碗暖身子,彩英送来热水供她洗漱,又泡脚,一身才暖洋洋的钻进了被窝。
外头阵阵烟花炮竹声,姐妹二人睡一个被窝,段珍娘掐她的腰问:“你俩怎么一回事?”
秦宛如打哈欠道:“就那么回事儿。”顿了顿,“什么都干了,就差最后那道防线。”
段珍娘:“……”
她交代得这般痛快,她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
“若是被姨母他们知道,非得掀翻了天。”
“你不说,大姐也不会说,谁会知道?”
“二娘也不知道?”
“不知道,没跟她说过。”
“你这事,我看着挺愁人。”
“愁什么呀?”
“他允你抛头露面?”
“允,不允我哄哄就是了。”
“……”
秦宛如哈欠连天,“我好困。”
段珍娘摇她,“你莫要睡,我心里头憋了好多疑问要问你呢。”
秦宛如“唔”了一声,似想起了什么,说道:“过些时日他也要去闵县瞧瞧,我给他举荐黎县令,我觉得这个父母官挺不错,想给他找一个提携的机会。”
段珍娘:“你还真有心。”
秦宛如:“相互的,我们这般给面子,以后黎县令也会更加尽力,能省很多事。”
“这话倒是不假。”
“欸,我真困了。”
“别睡,再唠唠,你俩就这么不明不白耗着吗?”
“不然呢?你让他娶一个五品官的闺女吗?”
“……”
“咱们还是盼点实际的,王家的夫人我没那个命去受,会折寿。”
“哎,国公府,想想就有面子。”
“……”
“日后你若真进去了,秦家鸡犬升天,我也能沾光。”
“你当那牢饭好吃呐?”
“……”
“我就想老老实实种个地,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路,若他以后娶妻生子,我也不悔这场露水姻缘,该干嘛还干嘛。”
“你可真看得开。”
“我就跟你一样,当死了男人这么想,什么都想明白了。”
“……”
段珍娘还想问她两句,秦宛如昏昏欲睡,委实太困了。
翌日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贺家那边送来十多盒奉县酥合,秦宛如彻底吃满足了。
之后她们开始收拾行头去闵县忙碌。
临行那天秦老夫人很是不舍,握着她的手道:“三丫头这一去,不知又得折腾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秦宛如道:“祖母若是想念,也可来闵县看看,开春了天气日渐暖和起来,也适宜外出,反正闵县也有落脚处,小住些日子也无妨。”
方氏:“我什么时候也过来瞧瞧你们的铺子。”
秦宛如咧嘴笑道:“表姐和姻伯母整装的,我瞧着极好,大气沉稳。”
秦二娘道:“三妹得把骑马学会,会骑马了行程就快。”
秦宛如点头,“这次过去了就学。”
一家人依依不舍唠了阵家常,秦宛如才上马车离去,到张家胡同接了段珍娘等人,一行人到城门口与窦氏汇合。
两方碰头后,窦氏在马车上问道:“下月应该就能播种了?”
秦宛如:“能。”又道,“种子的事情,西市那边有音信吗?”
窦氏点头,“他们有差人来说过,莫约月底前能送到府上来。”
秦宛如正色道:“种子至关重要,万不能出任何岔子,若不然就白忙活了。”
窦氏:“你只管放心,这事是办妥当了的。”顿了顿,“到时候地里的事就由你操心了,我和珍娘主要负责作坊和西市商铺这块。”
秦宛如:“作坊这边我觉得还挺难找,若是做纱线还好,没什么讲究,哪怕是院坝里头都能做,但弹制就不一样了,得需房间。”
段珍娘:“而且得是数十间房。”
窦氏:“问一问黎县令好了,他们对当地的情形比较熟悉,总比我们有头绪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更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