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工部有鬼
伙计喊出少东家的同时,赐敖也突然想起来了,鲁文山!
别看赐敖看了人家半天想不起来是谁,鲁文山一看到赐敖就认出来了,他赶紧跳下驴,眼瞧着驴的后背一下子就挺直了,刚才还龇牙咧嘴的驴,突然就轻松了。
伙计先迎上去接过驴,“少东家,您今日怎么有闲心来店里啦?”
鲁文山从怀里取出扇子,边扇边说,“天凉了,该吃点好东西补一补了。”
伙计也不敢乐,心想,就您这身形,还有进补的余地吗?
鲁文山没进店,来到赐敖面前,深施一礼,“工部右侍郎鲁文山,参见长宁侯。”
赐敖还了一礼,对鲁文山笑着说,“鲁侍郎,我们又见面了。”
鲁文山看伙计手里也拉着赐敖的马缰绳,就问,“侯爷可是要在此用饭?”
“正是。”赐敖点点头。
鲁文山问伙计,“我那间房还留着呢吧?”
伙计赶忙说,“那哪能不留着呢,您两位,里边请吧!”
鲁文山伸手朝里一领,“侯爷不嫌弃的话,请跟下官往里走。”
赐敖原来以为又是饭点来,今天没别人,自己在外面找张单独的桌子也就凑合了,一听鲁文山的意思,莫非还有雅间?因此也搭了个请字,跟着鲁文山朝里走。
只见伙计带着他们上了二楼,等到了楼梯口,没往雅间那一边去,朝反向的一间屋子走去,然后一拉移门,“两位,里面请吧。”
鲁文山先把赐敖让进去,自己又稍稍侧着点身子挪进去,可进了屋子,赐敖一看里面,比上次去的雅间还要大一倍。与其说是雅间,这里倒更像是书房,各种书籍摆满了一整面墙,最里面是张宽大的床铺,上面整理得整整齐齐,屋子中央是一张小八仙桌,书架的对面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字画下面的条案上放着一件盆景,看形态,必定是有人经常修剪,条案旁的画缸里卷放着不少字画,这可能是屋子主人自己的作品。
赐敖很快用眼睛扫过了整间屋子,鲁文山在身后跟伙计耳语了几句,伙计点点头就出去了。
鲁文山看赐敖疑惑,便对他说,“侯爷,此处乃是下官过去的书房,侯爷您若不嫌弃的话,”
“很好,很好,”赐敖很喜欢这屋子,看到书多的地方,他兴致就起来了。和鲁文山坐下后,赐敖说道:“上次在沁馐殿,多谢鲁侍郎为本侯解释对联。”
鲁文山一抱拳,“侯爷言重了,因为下官的枯叶不要命,也是侯爷先为下官叫好,下官便把侯爷当做知音人。见那周尚书借机指责侯爷,下官一时气湧才替侯爷出面解释,还请侯爷恕下官鲁莽才是。”
“怎么会呢,”赐敖近距离打量着鲁文山,发现他个子和自己相差无几,但看上去好像能把自己装进去似的,“鲁侍郎仗义解围,本侯怎会怪罪。只是你那首诗中仿佛除了怜惜秋叶之外,更有一番它意。”
鲁文山正在用手绢头上的吸着汗,被赐敖这么一说,他放下手问,“哦?侯爷觉得有何它意呢?”
“枯叶不要命,染地让人行,这两句中看似是枯叶的无奈,掉落在地还会被人践踏,几近成泥,染黄了一地。”赐敖抬眼瞟了一眼鲁文山,“可依本侯看来,作诗之人不过是想借叶抒情,表达自身虽不能施展才干,人尽其能,但其宁可冒着落地为泥的风险,也不甘与宿命和周遭的俗人为伍。”
“嗯嗯嗯。”鲁文山止住一口气,静静地听着。
赐敖又说,“而后两句的怜你一方苦,拾来绘丹青,实则是作诗之人身处逆境,仍抱有一丝希望。”
鲁文山喘出一口气问,“希望什么?”
“希望有人赏识他,不当他只是一片没用的落叶,而是把他当成一张画纸,让他彰显出自己在世上的价值。”
鲁文山听完眼眶有些湿润,两只胖手一搭,朝赐敖一抱拳,“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侯爷。”
赐敖心里略有些得意,“鲁侍郎言重了,若是本侯没有听懂你的心声,你觉得我为什么在沁馐殿第一个给你鼓掌呢?”
鲁文山不好意思地说,“是下官恃才自傲,当时想做一首别人看不透的诗来显示自己。侯爷为下官鼓掌时,下官只以为侯爷为鼓励下官而已,原来满堂的人,只有侯爷听出了其中意思,下官真是惭愧。”
鲁文山正惭愧着,伙计来敲门了。鲁文山上前移开房间的门问,“怎么?”
伙计小声说,“少东家,酒菜都备齐了,给您上吗?”
鲁文山点头,“上吧!”
一声令下,几个伙计轮番把酒菜很迅速地就堆满了整张八仙桌,赐敖一看,嚯,也没见鲁文山怎么点菜,这一会儿就来了这么多菜,而且里面肉菜居多,每盘还都比普通的量要多不少,赐敖就想,这一席,赵一树要是看了肯定高兴。
等酒菜上齐,鲁文山吩咐伙计,没什么不要来打扰,伙计答应了一声,出去把门合上了。
鲁文山这才笑呵呵地坐下说,“也不知道侯爷喜欢吃什么,这些都是这饭庄厨师傅做得最德味的几道菜,”说着给赐敖和自己都满了一杯酒,然后举起酒杯,“侯爷,知音难得,下官先敬侯爷一杯,谢侯爷知我诗意。”
赐敖也端起杯,“鲁侍郎,知音难求,你我如此相逢也算有缘。干了此杯!”
一杯酒下肚,赐敖见鲁文山想动筷又不敢动筷,仍然有些拘束,就说,“鲁侍郎,这里不是沁馐殿,与本侯吃饭,随意些,无妨。”
鲁文山一听这话,以为赐敖客气,“侯爷面前,下官哪敢造次。”
赐敖笑着说,“你我既是知音,何必拘束,你看那日,赵一树赵将军在本侯身旁,吃肘子都上手了,那又何妨。”
鲁文山一想,倒也是,有赐敖这话垫底,他一下子就轻松多了,挽起袖子,一手喝酒,一手夹菜,还张罗着赐敖多吃点这个,多吃点那个。忙了一早上,赐敖也是真饿了,他看鲁文山吃得那么香,仿佛自己的食欲也上来了,学他一样挽起袖子吃起来。
等吃了一会儿,赐敖问鲁文山,“鲁侍郎,这鲁记饭庄是你家的买卖吗?”
鲁文山吃了个半饱,听赐敖问他,他就放下筷子先歇会儿,“回禀侯爷,算是,也不是。”他知道赐敖不明白,又补充说,“下官的祖辈略有积蓄,下官的祖父当年曾想考取功名,可朝廷那时惟商不用,他有两个儿子,我父是长子,祖父分家时让我父与叔父选择,一人必须继承家业,一人要培养后代考取功名,我父知道叔父希望继承家业,于是把这鲁记饭庄让给叔父,自己培养我从小读书习字。不过在我十岁时,父母暴病双亡,叔父感恩我父当年之恩,把我带到他家里。我从小就在这店里长大,叔父供我吃住,供我上学,我到了十六岁也开始帮店里盘点算账。我叔父一心扑在店里,想操持好祖父的这份家业,就一直没有娶妻生子,后来因为把我带回家,他又怕自己再娶妻室会对我不好,对不起我父,便至今孤身一人,因此店里的人认为我是这店的继承人,就叫我少东家了。”
赐敖一边吃菜,一边听鲁文山说,听到这里才问,“如此说来,有你叔父这样的好人照顾你,你也算不幸之中的大幸。那你诗中的怀才不遇,又从何而来呢?莫非工部不能发挥你所长?”
鲁文山喝了口酒,接着说,“不瞒侯爷,我也是科举出身。只因当年殿试前,考官说我体硕无形,祖辈又有行商记录,因此取消我殿试资格,回家待职。我叔父为了我,花了不少钱替我打点,好不容易在工部谋到了一个实缺的主簿职位。虽然我更中意修撰之类的事务,但毕竟能谋到个差事已经算是来之不易了,我也就逼着自己到工部事事多问多学,与人圆滑交际,努力了这么多年,也算熬上了一个工部右侍郎的位子,也不负我叔父的一场栽培。”说着他又吃了口菜。
赐敖听下来,鲁文山的仕途并没有什么大的风浪,就问他,“照这么看,你也并无太大波折,不过是所学非所用而已。”
鲁文山把嘴里的菜咽下去回答道,“侯爷,可这工部右侍郎不是个舒服的位子。”
赐敖给鲁文山满了杯酒,问:“此话怎讲?”
鲁文山叹了口气,把筷子放下,“侯爷可知,朝廷六部中哪里是花钱最多的?”
赐敖不假思索地答道,“兵部和工部肯定是花钱最多的。”
鲁文山笑了笑,“侯爷可知,兵部花的钱,一个是一个,可工部花钱是几个当一个。”
“此话何解?”赐敖越听越糊涂,但他也感觉到,自己好像又要接触到一个自己未知的领域了。
鲁文山抿了口赐敖给他倒的酒,“兵部的钱,无人给你拖欠,无人敢贪,是因为事关战局,相关国家存亡。而工部则不同,表面看,工部为朝廷开山修路,遇水搭桥,屯田围种,引水改流,但修一条路到底要花多少钱,建一座桥到底要花多少钱,甚至于要不要修路,要不要建桥,都是凭几张嘴就可以定下来的,因此这里面的钱怎么花,花多少,只要。。。”鲁文山朝屋门方向看了一眼,“只要瞒得过大王,一切都是可以操纵于人手的。”
赐敖真是没想到,今天无意来到鲁记饭庄,无意遇到鲁文山,竟然听到了这样的话。他心里一紧,对啊,工部,司广智出事的根源不就出在工部吗?赐敖想到这里,心砰砰砰直跳,他也喝了口酒,定了定神,然后故作惊奇地问鲁文山,“鲁侍郎,这话没有真凭实据可不能乱说呀。”
鲁文山被赐敖这么一激,举起酒杯,把剩余的酒一口喝下,“侯爷,下官认为您是忠义之人,您敢为了华国去见于显,说服他与我李国结盟,又敢和虞季长,周保善当殿对抗,下官信得过您。这一肚子话,我也实在憋得太难受了,今日就算侯爷听了要拿我问罪,下官也认了。”说着,鲁文山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咕噜一口喝下去,“侯爷,您以为我没有真凭实据就敢在您面前胡说吗?虞季长和周保善连同工部尚书方耀廷,他们私底下借着工部的名头贪污了朝廷多少国帑,下官都是亲眼所见的。”
“你手里有证据?”赐敖暗喜。
鲁文山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有,下官不仅有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前些日,您在中安殿提到的,今年年末要国库归还给漕运大户们的那五千万钱,那是要还给漕运大户们的吗?那是要流进虞季长、周保善、方耀廷私人腰包里的钱。”
赐敖假意激动地问,“鲁侍郎,此事乃是大王亲自作保的,这钱不归还漕运大户们,虞季长他们怎么敢拿呢?”
“我的侯爷啊,”鲁文山有点急了,“根本没有漕运大户们给朝廷借过款,大王作保的字据是虞季长他们伪造的。他们假借晋水引流,伪造图纸,抬高工费,把两千万钱的工程虚报到七千万钱,大王看似欠的是漕运大户的钱,实则债主是虞季长他们三人,只要年末一到,大王就要从国库拨出五千万钱,最后落入虞季长等人之手。”
“唉。。。”赐敖摇摇头,“虞季长就算是一国的丞相,他胆子再大,哪敢如此瞒天过海,万一走漏消息,被人告发他们,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不会的,不会的。”
鲁文山见赐敖就是不信,把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他站起身来离开座位,朝赐敖面前一跪,“侯爷,不会有人走漏消息的,要告发他们的人也已经被他们定了罪,方才下官所说千真万确,下官不仅是人证,下官还因为此事,将一位好官陷入危险,他全家因此被发配北境,下官真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