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入都不急

    赐敖和刘旻荣随丘光淼进了行馆，

    走进厅堂，丘光淼让也没让，

    就先坐到了上垂手的椅子上，

    然后手指向下垂手的椅子（注1），

    对着赐敖和刘旻荣说，

    “两位大人，请坐吧。”

    注1：

    上垂手的座位一般给自己的长辈，

    比自己地位高的人，或一家之主坐，

    下垂手则正相反。

    赐敖知道他想压自己一头，

    也不挑理，跟刘旻荣使了个眼色，

    便一同坐了下来。

    下人奉上茶，丘光淼说了个请字，

    就开始自顾自地喝起茶，

    一句话也不说了。赐敖明白，

    丘光淼想让自己先开口请他入都，

    而赐敖也早有准备，

    “特使大人这次来到李国，

    可曾四处游览一番啊？”

    丘光淼慢慢放下茶杯，心里琢磨，

    这小子不着急吗？

    还跟我寒暄起来了。

    行啊，那就聊呗，看谁先着急。

    丘光淼想着便笑了笑答道：

    “此次王命在身，下书之事为重，

    本官不敢有所耽搁，这游览么，

    也顾不上了。”

    赐敖煞似关心地说，

    “哎。。。王命是要紧，

    大人好不容易来一次李国，

    哪能忙完公务就草草回去呢？

    别看这秋水县不大，却有山有水，

    特使大人如不嫌弃，

    由我和刘县令作陪，

    带大人到处逛逛，有何不可呀，

    哈哈哈哈。。。”说着，

    赐敖看了看刘旻荣，刘旻荣还没摸准

    赐敖的路数，只有干眨眼的份。

    “除了游览，本官这次还带来了几十头

    黑毛猪和黄牛，刚才烤的就是。

    这恐怕在华国不容易吃到，

    请特使大人务必尝尝鲜。”

    丘光淼眼珠转了转，还是没忍住问，

    “出迎使此次来访不是引我入都的吗？

    若久留秋水，大人不怕有违王命吗？”

    赐敖摆摆手，“不妨事，不妨事，

    本官出行前，李王再三嘱咐本官

    一定要让特使大人尽兴，下书一事，

    不着急的。”

    丘光淼心想，你装什么装？

    这次华国给你们下的是战书，

    你们难道不急着知道详情，

    考虑对策吗？行，你装，我也装，

    看看到底谁装得像，“哈哈哈哈，

    李王真是懂得体恤，本官多日赶路

    也确实乏累，身体略感不爽，

    既然李王对出迎使大人有明示，

    那本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赐敖一拍椅子，“如此甚好，

    那事不宜迟，”回头嘱咐随从，

    “去把烤好的肉和带来的酒拿来。”

    很快，宴席摆下，丘光淼，赐敖，

    刘旻荣入席。赐敖先举起酒杯，

    朝着丘光淼说，“特使大人，

    这是在下带来的御赐佳酿——桃花簪，

    先敬大人一路辛劳，请！”

    刘旻荣也朝着丘光淼端起杯，

    “大人，请。”

    刚才下人倒酒时，丘光淼就闻到

    这扑鼻的桃花香味了。

    他心想，这李国真是物产丰富，

    酒都比华国香啊。

    一看赐敖和刘旻荣向他敬酒，

    他赶紧举起杯，“两位大人请！”

    哪知这酒一入喉，

    就仿佛一缕春风洒进全身，

    嘴里的花香远胜过酒味，

    丘光淼之前真有些许疲乏，

    可这一口酒入肚，将疲乏一扫而光，

    便忍不住赞叹：“这真是好酒啊！

    李国的酒与华国相比，虽不浓烈，

    却自有清新，可谓一滴入魂啊。

    这酒叫什么？桃花簪？

    莫非里面真有桃花？”

    刘旻荣也从没喝过这酒，

    所以也竖起耳朵，想听赐敖介绍。

    赐敖等下人再次斟满，

    对丘光淼言道：“不瞒大人说，

    此酒原名“桃花雪”，是将入春的

    桃花花瓣捣入前一年大寒时的

    无根雪中，再深埋地下，

    待花瓣全都化于雪水，

    雪水全都沁透花瓣时，

    再加入江米蒸酿出来的。

    因为此酒酿制过程中，

    只一坛酒就要损耗千斤无根雪，

    每年的酿制数量不足二十坛，

    即便在李国也只有皇家享用。

    此次李王特命我带来五坛给大人，

    聊表寸心。”

    丘光淼一听这酒的酿造过程，

    觉得天庭的玉液也不过如此啊，

    跟人家李国的美酒相比，

    华国的酒真是太粗了。

    他又追问：“刚才就听大人说，

    这酒用的是“无根雪”，

    恕在下才疏学浅，何为“无根雪”？”

    赐敖转头问刘旻荣，

    “县令大人可知？”

    刘旻荣明白，赐敖是在给自己

    表现的机会，便向赐敖一拱手，

    “下官略知一二。”

    然后又朝向丘光淼说，

    “特使大人，一般积雪落地甚是平常，

    但俗话说落地三分毒，

    因此和烹茶用无根水一样，

    此酒就用了无根雪。

    无根水是清晨落在树叶上的露水，

    不沾土，未粘尘，要采集的话，

    必须在每日寅时（注1），

    注1：寅时是每天凌晨3点到5点。

    趁着太阳未出之前从树叶上采集，

    否则阳光一烈，露水便会被蒸走。

    而无根雪就更难了，

    接无根雪必须在下雪的时候接，

    而且得是鹅毛大雪时去接，”

    丘光淼看看酒杯问，“这是为何呀？”

    刘旻荣答道，

    “因为雪小了，接到器皿上就容易化，

    最终不是接了盆水，就是接了块冰。

    只有在大雪之中接，

    雪才会保持原样，不会成冰结霜。”

    “那接雪的人不得冻死啦？”

    丘光淼又没忍住。

    刘旻荣笑了笑，

    “因此接雪的人必须穿着厚实的衣服，

    把嘴和鼻子也要挡住，一是抗寒，

    二是呼出的气也会融化雪。”

    “哦。。。。”丘光淼点点头，

    又举起杯，“取这无根雪还真不容易，

    本官受教了，两位请了。”

    赐敖拿起酒杯，朝丘光淼举了举，

    又转头对着刘旻荣眯着眼睛，

    微微点了点头，刘旻荣受宠若惊，

    心想，这赐敖，小小年纪能当上

    四品官绝非偶然，对我一个初次见面

    的七品县令尚能如此体恤，

    给我在外国使臣面前露脸的机会，

    此人气量匪浅啊。

    于是向赐敖举杯还了个眼色，

    表示感激。

    喝下这杯，丘光淼似乎想起什么来，

    问赐敖，“出迎使大人刚才说，

    此酒原本取名“桃花雪”，

    如今因何又叫“桃花簪”了呢？”

    赐敖也饮尽了杯中酒，答道：

    “特使大人有所不知，此酒是由民间

    进献我主的，大王饮后甚悦，

    故此宴请群臣一同品鉴。

    群臣饮过之后极赞不已，

    本官听到此名却略感不妥。”

    丘光淼追问，“有何不妥？”

    赐敖接着说，

    “我主李王向来不喜杀戮，避见血光，

    这桃花雪的雪字，

    与鲜血的血字同音，

    而且对酒的原料表述太过直白，

    反而不雅，因此本官建议李王，

    将此酒改名为“桃花簪”，

    一是意在此酒闻起来桃花香气扑鼻，

    二是饮下之后犹如簪子一冲到底，

    一滴入魂。”

    丘光淼也连连拍手称善，

    “恰到好处，真是妙，大人这般年纪，

    虑事周全又文采非凡，佩服，佩服。”

    “特使大人您不知道吧，

    赐敖大人是我朝两榜进士，

    大王钦点的状元郎，

    入朝即官封礼部主事，正五品。

    现在已经是礼部右侍郎了。”

    刘旻荣总算找到个拍马屁的机会，

    “此次大王为迎接特使大人，

    又加封他荐都出迎使，官居四品。

    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被如此重用，

    我朝可从无先例啊。”

    赐敖连连摆手，

    “多蒙大王器重，赐敖惭愧啊。”

    “唉。。。”丘光淼听完此言，

    一口干下了手里的半杯酒。

    赐敖问：“特使大人因何叹息啊？”

    丘光淼耷拉下脸来，自己倒了杯酒，

    喝了一口，“两位，

    想到赐敖大人年少有为，英气勃发，

    我丘光淼真是惭愧啊。

    想我丘光淼也是年少为官，

    可惜我朝重武轻文，

    中举后我候补三年，好不容易等来个

    礼部议郎，一干就是十年，

    就从未挪过地方。

    年过而立，还是个从五品，

    老大王不用我，这新的就更。。。。

    唉。。。。。。”

    赐敖看他突然感伤起来，

    心想是不是喝多了，

    就想安抚他两句，“丘大人，

    何必沮丧呢，以前的华王不重用您，

    现在的显王不是立刻重用您了吗？”

    没想到丘光淼突然把酒杯

    重重地往面前的条案上一摔，

    “这哪是重用啊？”

    刘旻荣仗着胆子问：“堂堂的华国特使

    难道不是个光彩的差事吗？”

    “哎呀，刘县令，你哪里知道，

    替显王出使李国是光彩的事，

    可这出使是假，下战书才是真啊！”

    丘光淼说完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赐敖故作惊讶，“下战书？

    显王是要入侵李国吗？”

    丘光淼喝下一口酒，接着说，

    “显王刚登王位，华国如今

    虽兵强马壮，但百姓疾苦民不聊生。

    于是有人给显王进言，

    降服李国掠夺资源便可解百姓之难。

    但是显王让谁来下书，谁都不愿来，

    就怕下书之后，李王盛怒之下，

    斩杀特使。结果。。。。。

    我的顶头上司为了讨好显王，

    便推荐我出使李国。这，这这这，

    这不是让我来送死吗？”

    丘光淼说完把杯里的酒又一饮而尽，

    然后啪的一声扑倒在条案上，

    嘴里还在嘟囔，“出迎使大人，

    好酒啊。。。只是李国四季如春，

    每年哪来这两万斤无根雪酿。。。

    酿酒啊？。。。”

    尽管声音小，但赐敖与他对面，

    还是听到了。赐敖心里一紧，

    这话我不能照实跟他说呀，

    怎么搪塞过去呢？

    正想着，丘光淼呼声响起，

    这位仁兄竟然醉倒了。

    赐敖听见他的呼声，心才放下，

    和刘旻荣对望了一眼，

    觉得这顿酒没白喝，

    让丘光淼的随从扶他进了睡房后，

    赐敖和刘旻荣出了行馆。

    他们刚走出行馆大门，

    守在门口的通令官上前行礼，

    “出迎使大人，二百仪仗已经安排在

    东面的一座寺庙里了。

    大人今晚在何处歇息？”

    赐敖问刘旻荣，

    “刘大人府上可有闲房？”

    刘旻荣一听这话，有点慌，

    赶紧说，“大人，下官就住在县衙里，

    那里有些简陋，怎可让大人在那里

    屈就呢，下官已经在秋水最好的旅店

    给大人准备了上房，

    下官这就领大人过去。”

    赐敖摆摆手，“刘大人不必客气，

    县衙里刘大人住得，本官也住得。”

    刘旻荣还要说什么，

    一看赐敖眼神挺认真，

    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好吧，那就委屈大人了。”

    他一扭头招呼自己手下一个年纪最大

    的衙役上前来。

    这衙役看样子三十出头，红脸细眉，

    两只小眼睛挺有神，

    看刘旻荣唤他过去，赶忙上前几步，

    刘旻荣对他说，“小七，你赶紧回去

    把我的书房整理出来，

    出迎使大人今晚要在县衙下榻。”

    这衙役一听，往后倒退了一步，

    一咧嘴，满嘴的黑牙根都露了出来，

    他直勾勾看着刘旻荣，

    “老爷，这，不合适吧。。。”

    刘旻荣一咧嘴，“休要罗唣，快去！”

    衙役一看不是开玩笑，先看看赐敖，

    然后对刘旻荣说了声“遵命！”，

    这就要走。

    赐敖对通令官说，“你也跟他去吧，

    我跟刘县令慢步过去，稍后就到。”

    通令官抱拳答应了一声，

    快步跟上那个衙役，

    往县衙小跑过去。

    看他们走了，赐敖对刘旻荣说，

    “刘大人，我们走走吧。”

    刘旻荣也正好有点儿撑，

    这黄牛肉，黑毛猪偶尔吃一次，

    还不怎么好消化，就手往前一领，

    答应道：“甚好，大人请！”

    走了两步，刘旻荣先向后看了一眼，

    小心地问赐敖：“大人，下官有一言，

    不知当不当问？”

    赐敖笑道：“刘大人请讲。”

    刘旻荣壮着胆子又看了看四周，

    确实无人，才问道：

    “大人此次来到秋水，

    怎么不催着那丘光淼赶紧入都呢？

    我看那丘光淼是有意停在秋水，

    想让大王亲自来迎接他，

    您这一来，他肯定要刁难您，

    不肯轻易离开秋水，这时间拖久了，

    大人不怕大王责怪吗？”

    “哈哈哈哈哈。。。”

    赐敖旁若无人地笑出了声，

    “刘大人多虑了，入都这事，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