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画像
郁昕翊同样吓了一跳, 把柳恩煦抱起放在自己身后的方桌上,他稍改刚才的散漫,语气仍旧不多好, 喊了声:“谊父…”
柳恩煦见到郁昕翊突然变了脸, 自己也连忙下地,站直了身子。就看堆在床脚的那几床厚被下突然钻出个身量不高的老头。
柳恩煦呆呆地看着他一身刷了金漆的茅草衣从自己香软的粉色锦被里钻出来。她更怕自己做的不周全,惹得老人家不高兴, 将声音放亮了些, 懦懦地喊了声:“神医…”
巫楠“嘿嘿”笑了两声,下地的同时瞬移到了柳恩煦的身后, 鼻子贴在她背上闻了好半天。
郁昕翊下意识将柳恩煦拉到自己的另一侧, 让她离怪老头远一些。
怪老头不悦地睁圆那双灰色无神的眼睛看着郁昕翊,笑嘻嘻问:“她身上怎么有你的味?”
郁昕翊刚到圣延谷,便匆匆去跟巫楠打了照面, 他最先做的就是把郁昕霖交给了他和冼安, 一晚上巫楠都在琢磨怎么治郁昕霖身上的病。
他还没来得及跟怪老头交代柳恩煦的事,没想到他自己跑来了小姑娘的房间。
郁昕翊不免有些恼,恹恹应道:“这是阿芋, 阿翊的…”他回头看了眼眸底泛红的柳恩煦,琢磨着该怎么称呼她, 想来想去还是打算坦诚相告:“是阿翊的发妻。”
柳恩煦攥着他衣襟的手一紧,眼中满是惊诧地抬头去看他脸上的坚定。
巫楠依旧“嘿嘿”笑了两声, 又挪到柳恩煦身后,枯木般的手指挑开她披背的发, 语气阴森森的:“那是不是可以做同心环啦?”
柳恩煦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从他嘴里说出来,好的东西也变得可怕。
她吞了吞口水, 怯怯问:“那…那是什么?”
巫楠见她胆小怕事的样子,突然敛了脸上的笑,睁圆了眼继续吓唬她:“肠子缠着心脏打的结儿,挂在阿翊房间里多好看。”
柳恩煦吓得脸色泛白,抓着郁昕翊手臂的小手攥地更紧。
郁昕翊赶紧把怪老头往边上推了推,语气更坏:“谊父刚不是说困了么?明日还得给世孙诊病呢。”
巫楠扫兴地瞪了他一眼,突然一改原本阴鸷的嘴脸,沉沉地往凳子上一座,盘着腿悠闲地说:“发妻?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是你从哪偷来的吧?!”
郁昕翊不打算跟他解释什么,因为说了也没用,他只想他立刻,马上离开。
柳恩煦从郁昕翊身后探了个小脑袋,咬了咬唇,应他:“是…明媒正娶的…”
巫楠冷哼:“那你可能被他骗了,他亲眼看着照顾自己那丫头被活剥了皮的。”他眼睛微眯,探着脖子对柳恩煦阴森森地说:“他不会喜欢姑娘的。”
柳恩煦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只觉无法反驳,就在郁昕翊不耐烦地拉着她准备往外走时,柳恩煦突然张口呢喃了句:“那就…就骗了吧…”
巫楠起身将脸色不悦的郁昕翊拦下,灰蒙蒙的双眼里毫无温度。他脸色彻底冷下来,背对着微微烛光,那张满是褶皱的瘦脸显得异常恐怖。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说:“你知道,她活不了。”
郁昕翊知道他又在故意吓唬人,懒得跟他多说,继续拉着柳恩煦往外走。
巫楠紧紧贴在他面前,一动不动:“救那孩子没问题,但我要她的命来抵。”
柳恩煦从没听郁昕翊说过有这样的条件,她心跳更快,着急忙慌地问:“怎么个抵法?”
她不可能让柳恩初白来一趟,更不可能让他彻底失了活着的希望。
小初的前途一片光明,她能做的只有这么一点点。
巫楠“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像深秋落在枯树上的乌鸦,听着怪难受的。
“破了那孩子的肚子,也得让我看看你这副健康的身子里装的东西是不是跟你的脸一样美。”
柳恩煦吓地嘴角向下,嘴唇微微发抖。她没答话,郁昕翊已经彻底没了耐心,冷笑一声:“省省吧你。你想看,我可以刨你的。”
郁昕翊把他推到一边,往柳恩煦身上裹了一层厚厚的被子,抱起她走出了房间。
巫楠怔楞在原地,思考郁昕翊这话的含义。
他是在夸自己长的美?
巫楠眼里立刻盈上了热泪,他的确想看看自己那颗心里能不能看见姓郁那个老家伙。
——
柳恩煦裹在被子里被郁昕翊抱着走了好远,直到他一脚将一扇刷了红漆的木门踹开,黑暗立刻被扯出一条裂缝,倾斜出屋里耀眼的光。
柳恩煦把脸蒙在被子里,让眼睛逐渐适应了里面的光线,她感觉自己被放在一个软绵绵的木椅上。她再睁眼,就发现这个房间没有窗户,除了那扇红色的门之外,到处都刷着黑色的漆,四个角落里还立了几盏半人高的灯烛。
她立刻想到了郁昕翊在东翼楼那个仿佛灵柩的房间。
郁昕翊把暖炉放到她脚边,又给她递了个用某种动物软皮做的暖袋,才看到柳恩煦将视线落到了墙上一副用鹅卵石拼出的画像来。
“那是你吗?”
柳恩煦捏着手中的暖袋,眼睛盯着那幅画看得入了神。
画上的少年微微侧脸,但仍能看出稚气未。,他垂着眼,眉目清朗,典则俊雅,表情却带着触不可及的疏离。
郁昕翊没抬头,蹲在她身前,双手捂住了她的两只脚,淡淡道:“神医的杰作。”
柳恩煦转头看了眼正忙着给她暖脚的郁昕翊,稍作了对比,笑道:“的确是画像上的更俊美些。”
郁昕翊嗤笑一声,画像上的样子跟他现在差别本就不多大,他问:“你知道为什么是侧着脸?”
柳恩煦摇头,看不到的那一面是他的右脸。
“因为那边烧烂了。”
柳恩煦吓了一跳,她不能理解他嘴里说的烧烂了是什么意思。她俯下身子,离他更近些,去仔细瞧他脸上的皮肤,那里完好无损。
郁昕翊抬眼看她,抬手捉住她刚刚抬起的小手,放在自己右脸,自嘲道:“所以,我从里到外都是假的。”
这话让柳恩煦听着不舒服,但他看着毫不在意。
柳恩煦眸色渐沉,将捂在他脸上的手抽回来,又去看墙上的画像。
她只为他感到惋惜,若不是形势所迫,谁又会选择以别人的身份活着呢。
屋里归于平静。
柳恩煦听到脚边的火盆里炭火发出的嗞嗞声。
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绝望尽头最后一声卖力的嘶吼,刺耳却无力。
“等你离开了,还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郁昕翊缓缓起身,才终于瞥了一眼自己原本的样子。那是巫楠故意放在那的,他仍然气愤自己不管不顾烧了原本的脸,为了去做那个冒牌货。
“变不回去了,老家伙医术再高超,也找不到那么合适的皮来换我的脸。”
他匆匆收回视线垂下眼,完全遮盖了眼里对那张脸的厌恶,又道:“况且我现在的样子跟那时并没多少差别。”
柳恩煦感到意外,可她没打算追问,只知道那是他埋在心里太深的结,她不想提起来再让他感到痛,只说了句:“可我喜欢。”
郁昕翊懒洋洋往后走了几步,坐在铺着黑布的床上,身子前倾,双手交扣,两只手肘撑着大腿,笑道:“阿芋还是喜欢小白脸啊?”
柳恩煦见他一脸玩味,瞥了他一眼:“你现在的样子,跟小白脸也差不多。”
“那小白脸是干嘛的?”郁昕翊脸上笑容更加舒展。
柳恩煦歪着头认真的想了想:“主人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喽,恐怕还得问问灵隽。”
郁昕翊“哦”了一声,身子向后一靠,反驳:“阿芋说的不对。”他顿顿声,舌尖舔了舔唇角,又说:“是以色侍人的。”
柳恩煦挑眉,从软椅上跳下来,走近了正半躺在床板上的郁昕翊,她小手轻轻搭在他胸前,俯着身子说:“那阿翊做的不错呢。”
郁昕翊也没动,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小粉唇同耳朵一样逐渐挂上一层红浆,单侧嘴角翘地高高的,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柳恩煦笑弯了眉眼,身子压地更低,手肘撑在他胸前,说:“可阿翊做的让我不满意。”
郁昕翊冷笑了几声,看着她那张依旧稚嫩的小脸,追问:“怎么才能满意?”
柳恩煦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指尖刚跳跃到他两腿间,就被郁昕翊的手捉住,凑在她耳边气音说:“你身后的那面墙是空的。”
…
正在床榻背墙后面偷看的巫楠,“嘿嘿嘿”笑个不停,他只看见他从小带大的孩子在那姑娘耳朵边说了什么,可声音太小,他听不到。
他起初给阿翊的房间换了一成片通透的黑晶石墙,是为了监视他练功的。
倒没想到还能干这个用。
药田里找了半宿蜥蜴的菜婆婆拎着蜥蜴尾巴从外面愤愤走进屋,刚进了门就往桌子上拍了一巴掌。
“阿翊知道,非得砸了你这面墙!”
没等巫楠回过头,菜婆婆在靠近木门的位置拧了一把开关,那面黑晶石做的墙瞬间不再通透。
巫楠笑意未减,他脑子里想的一直是那姑娘的皮能做出个什么样的稻草人。他捏了两根针在摇摇晃晃的烛火上烤了烤,眼里的笑意逐渐淡去。
菜婆婆知道他又在琢磨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边给他铺床边问:“你这老疯子整天就琢磨那些没用的!小霖那孩子好不容易找回来,你到底想没想出来怎么治他那身毛病?!”
巫楠把烫红的针扎在自己手心里,看着手掌冒出一缕白烟,似是又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眼角堆出了一叠皱纹。
——
天一亮夕莫就轻轻走近柳恩煦的房间,为她换炭火。
可敲了半天的门,里面却无人应。
她推门走进屋,就听身后有人走近。她回头就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朝自己走连,他脸色极黑,表情也不多好。
“我来帮老…哦,神医传话。等会世孙醒了,到前面的咿呀堂去一趟。”
夕莫乖巧的点点头,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盘,她赶紧福了福身子,说了道谢的话。
话音没落,冼安停也没停朝相反方向走出去五步了。
浅眠的柳恩煦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迷迷糊糊地睁了眼,发现房门被夕莫开了个小缝隙。
昨夜在听说郁昕翊的房间能被人窥视之后,柳恩煦就忙慌地让郁昕翊把自己送了回来,她有点担心神医会半夜跑她房间来给她开膛破肚,所以拉着郁昕翊挤在那张单人小床上睡了一宿,直到天亮,郁昕翊才离开。
她缓缓起身,抻了抻睡得浑身酸疼的四肢和脖子,才见夕莫一脸不悦推门走进来。
柳恩煦倒也没听到冼安说什么,而是在琢磨着是不是该早点去给神医请个安。
她自小学的规矩让她毫不犹豫地下了床,急匆匆去湢室里梳洗。
简单梳洗过,柳恩煦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碎步往那边赶,她记得郁昕翊的房间外隐约有个比房子还高的木架,这会天亮倒是看得清方向。
没走几步,她听到身后有人叫住了自己。
回望时,灵隽一身月色白衣,匆匆走近柳恩煦。他一晚没睡,琢磨着是不是该去看望延康。
他对柳恩煦说明了情况后,两人才结伴往神医所在的圆筒形建筑走。
刚经过田地的小木棚,两人不约而同听到那木棚里传来几声“嘿嘿”的怪笑。
而后,巫楠那张狰狞恐怖的脸缓缓从木棚里移出来,语气依旧阴鸷:“真好看!这么白的两张皮同时送上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