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入谷
郁昕翊送柳恩初离开后, 兴致缺缺地拿起自己刚带回来的几个小药瓶,打算涂在柳恩煦脸上。
可柳恩煦一如既往地不让他掀开自己覆在脸上的丝帕,只说让外面的嬷嬷帮着她。
郁昕翊见她躲闪, 毫不迟疑地坐回她身边, 一点出去的打算也没有,一边看着手里的药瓶子一边散漫道:“行啊,那我在这看着你上药。”
柳恩煦可怜巴巴地推了推他, 却不料自己刚把身子往前探, 就被他动作极快地扯掉了那块遮羞布。
柳恩煦“啊”的叫了一声,双手把脸捂得更紧。
“世孙都看了, 我看看就不行?”郁昕翊不高兴, 他捏着瓷瓶的手重重落到腿上。
柳恩煦把手往下挪了挪,露出眼睛。见他一脸不悦,才支支吾吾地说:“太难看了。”
郁昕翊突然笑出声, 手里把玩着小瓷瓶, 说:“你睡觉的时候,我早就看过多少遍了。”
柳恩煦一怔。就看郁昕翊伸手戳了戳她挡着脸的小手,示意她把手落下来。
柳恩煦气恼地将手挪开, 才终于换来郁昕翊不经心的浅笑。这是他到了驿站之后,露出的唯一一抹喜色。
柳恩煦觉得他情绪不太对, 待他谨慎地在自己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凉凉的液体之后,柳恩煦才忍不住开口:“你有心事吗?”
郁昕翊边收着床架旁小几上的瓶瓶罐罐, 边掀开眼皮看了柳恩煦一眼。
他的确心情不好,却是因为自责。这才几天的功夫, 把她弄得这么狼狈。
他“嗯”了一声,垂眼看着手里的药粉,沮丧地说:“我觉得阿芋不在意我。”
怎么会呢?”柳恩煦糊里糊涂地看着他。
郁昕翊看她一脸认真的表情, 向前探了探身子,问:“我对阿芋照顾得好吗?”
柳恩煦想都没想,重重点了几下头。
郁昕翊食指指尖点了点他的薄唇,又问:“那阿芋不该做点什么吗?”
柳恩煦恍然一笑,这还是一个多月以来,郁昕翊第一次对她做出这样亲昵的表达。
她看着郁昕翊的脸,勉强去猜他的心思。她往他身前凑了凑,含笑说:“阿芋觉得殿下要习惯,以后阿芋想关怀也是没有办法的。”
郁昕翊将手指从嘴边落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跟她卖弄心思。他突然抬手捏住她下巴,狠狠含住了她那张不肯服软的嘴。
——
半月后,盐城迎来了一只朝廷的队伍。
可落脚在城中最大的客栈之后,客栈掌柜才发现队伍中有不少伤者。
几天前,队伍行至黎昌附近的官道时,突然遇到山匪截杀。文业带着禁卫拼力保全,可山匪数量不少,为了奋力保证世孙和蓟王夫妇的安全,文业胸口被暗器所伤,受了重创。
柳恩煦吓得不轻,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血腥的场面。袭击他们的山匪无一生还,被捕之后竟然服了毒药暴毙。
郁昕翊始终从容淡定,他甚至早就猜到了会遭遇这样的伏击,所以山匪没摸到他面前,就被他不留痕迹的暗器刺穿了胸骨,一命呜呼。
他不确定这次的截杀是不是跟许森宇有关,但他借着这次被袭击,暗箭伤了文业,给了他一个合理留在盐城的理由。
…
郁昕翊看着此时昏迷未醒的文业,才一脸担忧地对随行的御医交代着什么,并且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告诉了文业的副将。
他下令让文业和伤重的一行人留在盐城养好身体,等着他带世孙回来。
文业伤重,蓟王又如此下令,一行人才按照他的交代踏踏实实留了下来。
柳恩初也因这次山匪的偷袭受了惊吓,可他更疑惑的是这次袭击之后,蓟王没有增加护卫跟着,反而只带了照顾他的少年,和那少年身边并不健康的侍卫。
柳恩初在心里默默琢磨着缘由,更加仔细地放眼观察。
郁昕翊交代好一切之后,并未在盐城停留,而是传了密信去相邻不远的岭崖镇,落脚当日就带着一行六个人动身前往。
为了减小出行的风险,郁昕翊和柳恩煦,延康,灵隽一辆马车,柳恩初带着阿晋和夕莫跟在后面。
连续奔波后,马车终于在一处人烟稀少且视野开阔的农庄外停了下来。柳恩煦掀开车帘才发现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
郁昕翊下车迎了个头带蓑笠,一身黑衣的游侠走上马车。
游侠蒙着面,看不到相貌,他替换了自己这辆车的马夫,带着后面驾车的阿晋缓缓驶进了一个烟雾缭绕,积雪未消的树林。
柳恩煦茫然地看着帷裳外游侠的魁梧身影,才听重新上了马车的郁昕翊语气平淡地介绍:“这是冼安。”
柳恩煦颔首,他又说:“老家伙的林子里机关重重,所以才让冼安来带路。”
柳恩煦没再多问,她掀开车窗上的布幔,看着窗外匆匆向后掠过的树影,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
几刻钟后,马车再次减缓速度。
除了马车的辘辘声,她还隐约听到了流水潺潺。
下车后,柳恩煦先跑去后面的马车找柳恩初,关心他赶路的情况。
柳恩初面无波澜,淡淡扫过四周的漆黑,同跟在他身边的夕莫和阿晋一样,疑惑重重。
柳恩煦也没做解释,看见灵隽扶着延康也一并下车后,才转去看郁昕翊。
他在不远处跟冼安贴耳说了些话。朝自己走来时,寂静的夜空中突然“啪”的一声响,随后一束火光突然炸开,瞬间灯火如昼,照亮了漆黑中的一座古怪庄园。
所有人都被刺眼得灯光晃地回避了视线,就听身后阿晋疑惑地呢喃了句:“这就是神医的住处啊…”
柳恩煦同样一头雾水,小手遮在眼前,等着眼睛慢慢恢复视力,并没说话。
郁昕翊带着一行人进了院子,径直往种着药草的一片田地走,那片药田南面还有个蜂窝形的单层建筑,看着十分新奇,走近才看到上面一板一眼地写着【奇阁】两个字。
郁昕翊将众人做了安顿后,跟柳恩煦简单交代了几句他今晚不过来的话,便带着延康去了药田东侧一片黑漆漆的民房。
那里相隔较远,也看不清是不是亮了灯。
柳恩煦知道柳恩初心中满是困惑,但他不问,柳恩煦也不打算主动提。她的房间就在小初的隔壁,也方便有什么事能及时赶过去。
因着同行的只有夕莫一个女子,她才被柳恩初派来临时照顾自己。
夕莫点亮了房间内的烛灯,和柳恩初的房间一样,房间内空间逼仄,湢室也只够一人站立。
到处都没什么陈设,连家具都少的可怜。只有一张窄小的单人木床,上面的软褥还是郁昕翊特意带来的。
夕莫并没表现出什么异常,乖巧地为柳恩煦铺开了软褥,什么也没问。
柳恩煦换了寝衣在铺上躺下来,可这床板即便垫了软褥,她也觉得硬邦邦的硌人。
夕莫稍作收拾后,就吹熄了灯烛退出了房间。
柳恩煦即便困意再浓,依旧辗转反侧,闭着眼也睡不着。
等待入睡总是最煎熬的,更何况身边还少了一个人。
她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打算放弃挣扎,缓缓睁开眼。
她才发现黑暗中的房顶好似铺了一层镜子,能反射窗外照在地面的月光。柳恩煦双眼发直,怔怔地看着那抹月光留下的亮色发呆,直到一团乌黑将月光彻底遮挡,她才猛地转头,去看糊着窗纸的木窗。
外面的黑影笼罩了整个窗子,就好像什么东西扒在了外墙上似的。
柳恩煦吓得一个哆嗦,猛地起身将自己抱成一团,往床里侧躲了躲。可等了半天,那团黑影却一动不动。
柳恩煦怯怯地穿好鞋袜下地,衣服也没想起来披,就小心翼翼地去开房门。她抱着一点点侥幸,在房门打开之前小声唤了句:“殿下?”
可依旧没有动静。
她将头探出门,本还担心会不会又遇到了山匪,却发现是窗顶的油布落了下来。
柳恩煦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她跑出门拉动线绳,将窗外的油布又束到了顶端,而后又返回了房间。
进了门,她赶紧蹲在炭盆旁边暖了暖小手,继而起身返回床榻。
小脚刚放到床上,湢室就传来一声瓷器打碎的声音,她又是一惊,她明明记得,那里面除了个木盆和水瓢什么都没有。
她再次精神紧绷,又不想惊动旁边的小初,才咬咬牙,战战兢兢地问了句:“谁在那?”
依旧没有回应。
她赶忙下地去桌上手忙脚乱地点亮了烛灯,拿着烛台往湢室里走。
刚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柳恩煦吓地一个机灵,下意识叫了一声。
手中的烛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咣当”声,郁昕翊已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怎么了?!”
他推门而入,视线落到柳恩煦惊慌失措的小脸上。
柳恩煦这会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她顾不上倒在地上的灯烛,三两步跑到郁昕翊身后,攥着他袖子指着湢室,颤声道:“那里面,里面好像有什么。”
郁昕翊已经换了身普通的青色布衣,头发也只用一根青色发带随意绑在头后,看着好像变了个人。
他往前走了几步,弯腰将烛灯拾起,走进湢室。没过多一会,就拎着一只手臂大小的蜥蜴走了出来。
那蜥蜴嘴上挂了两个金环,刚才碰到了青石地面,才发出了瓷器碎裂的声响。
“圣延谷的神医跟你问好呢…”
柳恩煦错愕地张大了嘴,惊慌失措地看着那个巨大的有如壁虎一样的东西,忙着往边上躲了躲。
她声音绵软,追问:“神医吗?”
郁昕翊叫他神医也就是骗骗世人的,他和冼安还有菜婆婆他们都叫他本名巫楠或者怪老头。
郁昕翊无奈地笑了一声,把黑蜥蜴放在自己手臂上,像抚摸黑猫一样用指头戳了戳它的后颈。那个黑色的东西动也不动一下,更让柳恩煦起了一身鸡皮。
郁昕翊点头,语气随和:“明日你就能见到他。”
柳恩煦害怕地又往边上躲了躲,直到看着郁昕翊将巫楠的爱宠开门丢了出去,就像丢垃圾一样。
柳恩煦怔怔地站在原地。
郁昕翊洗了手从湢室走出来,将浑身冰凉的柳恩煦揽在怀里,给了她一个极尽温暖的拥抱,他低头在她头顶轻啄,安慰道:“阿芋不用怕,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柳恩煦下意识推开他,迅速“嘘”了一声。她担心睡在两边的人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郁昕翊并不在意。他把她抱到床上,用棉被裹好,继续说:“这房子是神医特制的,你喊破了嗓子外面都听不到。”
柳恩煦不信,她故意放开了声线喊了一声:“阿晋!”等了半天后,的确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突然有些担心,若再有刚才那样的情况可怎么办?郁昕翊不在,她即便吓破了胆,别人也发现不了。
郁昕翊一脸柔和的笑意,他只知道怪老头脑子里竟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除了父亲,他们谁也不懂。
柳恩煦往他怀里靠了靠,小脑袋贴在他肩头,撒娇地问:“你能不能留在这呀?”
郁昕翊本该陪着延康的,可他担心小姑娘害怕睡不好,才等着延康睡着后匆匆赶了来。
他缓缓抚过她的发,安慰道:“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柳恩煦知道他有难处,才老老实实地点头,轻轻躺下,让脑袋伏在他腿上。她把两只小脚放到另一床厚被里,就觉得脚底踩到了一团绵软。
她吓地从跳下了床,就听被子里同时传出一声沙哑的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