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莲花台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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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完金疮药,东方不败又在拔步床回廊内的柜子里找到了生肉除疤的雪花膏。
他回身走入里侧洗了手,才给杨莲亭的眉骨处涂细细涂了一层。
“眼皮差点给爷璇开,”杨莲亭闭着眼抱怨,“就他爱管闲事,没准哪天还得钻得咱被窝里瞅瞅呢!”
“杨莲亭。”东方不败冷厉了声线,捏住他的下巴,“你还想涂吗?”
他沉默片刻,无奈服软:“涂!”
东方不败仔仔细细给他抹完,让他睁眼,又给吹了吹。
杨莲亭大马金刀得坐在千工拔床上,两掌握膝,目光沉沉,下颌绷得死紧,一看就还在生气。
“还疼吗?”美人教主撩起碎发,低头亲了他唇角一下,丹凤眼里波光盈盈。
这下杨莲亭气消了大半,可多少有点不自在,声音闷闷的:“我无事。” 忽然,他似是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对了,这两天爷没上朝会,峨眉山那边怎么个意思?”
东方不败眼里泛上阴郁,转身哂笑一声,绕指转了转药瓶:“峨眉山派人来传信,约定三个月后要拿绝世秘籍《七煞剑法》来华山武斗换人,条件是要将薛楼起一并交给他们。
若是三个月后在华山不见薛楼起,就要联合六大门派高手围攻黑木崖,一举肃清武林,除魔卫正道。”
杨莲亭一拍床头柜:“以多欺少算得什么英雄好汉!还名门正派,真他娘的不要脸!”
东方不败已经走到案前,凤目微眯,凝望那盘未解的围棋,执白子一落:“他们的目的,只怕不是黑木崖。”
“那是什么?”
东方不败转身深深望向他,轻启丹唇:“破山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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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蛊还是种下了。
要杨莲亭说,其实没什么感觉,只是夜里默契爽快得紧。
东方不败明显感觉自己心神稳定了,失眠的小毛病都没了,身体却莫名敏感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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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江湖上传出一个歌谣:恒云落,破山出,七煞邪君乱江湖。
甚至龙虎山还传出了雁荡山行云寨主裘无愧是化名,那整个寨子其实都归属日月神教管辖的消息。
世人皆知薛楼起先勾结魔教害死恒云子,没曾想有人说在钱塘江看见了裘无愧和薛楼起一前一后出了酒楼,想是早就和魔教商量好了怎么弄死恒云子。
于是由丐帮帮主解风带头,说要日月教交出薛楼起和化名“裘无愧 ”的那个魔教中人。若是不交,他就要携丐帮千百好手,加入六大门派讨伐日月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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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楼起去蓬莱岛找他叔父,不曾想只一个月时间,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就传遍了蓬莱三山。
他一看这情形,不好再躲,就将母亲留在蓬莱,自己回了内陆,路过京师,直奔黑木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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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荡山群龙无首,东西南北八个分堂割据山岭,混战一团。
二梁八柱一听说雁荡山所属日月教,信以为真,立马骇得卷钱跑了。
八个胆识高的堂主想借日月教这股东风重整雁荡山,八个江湖强匪前前后后一个不差,全都打马去了河北大名府,求日月教来人震慑山其他分堂。
他们到崖上遇见杨莲亭后纷纷冰释前嫌,随后东方不败差他和贾布去雁荡山规整行云寨的事暂且不说。
简而言之,九百里雁荡山在他们去华山之前已然归顺日月神教,八个堂主留下了四个在教里给“行云寨主”杨莲亭当副手,半年后回雁荡山跟另外四个换班,贾布就留在雁荡山当二当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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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华山 落雁峰
莲花台上三清文,试邀天公题此句。
正邪两派踏上三清莲花台,两方枭雄豪侠平分秋色。
华山派为东道主,气宗掌门岳不群言简意赅道:“昔有北峰华山论剑,而今南峰比武赎人。契约时辰已到,请峨眉派掌门掌示《七煞剑法》。”
金光上人在拿出那一个红布包裹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布包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卷竹扁,竹扁摊开,上面详细得篆刻着七煞剑的武学路数。
金光上人摊开它,在空中示意,又马上卷紧了。
就这堪堪几眼,内门剑宗弟子就能窥探其精妙之处,惊呼不已,着实让他们这些剑客垂涎三尺。
“《七煞剑法》已经带到了。请日月教教主放出三位大侠吧。”
东方不败黛眉近低,眼瞳轻轻一转,扬手示意。墨底白芒的狐裘簇拥着他冠玉似的脸,后背上绣着“苍山夜雪”的斗篷也随手臂晃荡着。
他里面穿一件殷红织银的罗袍,腰系玉叩宫绦,举手投足渊渟岳峙,贵不可言。
杨莲亭和薛楼起从他身后一左一右走出来,在莲花台边缘站定。
四个山匪打扮的人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材,闯入众人视线。
“东方不败!你!”峨眉山七岁的小弟子谭迪人见那口棺材落地,瞬间明白了什么,红了眼眶拔了短剑就要扑上去。
金光上人拉住他的手腕,认命般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人已带到,那比斗就此开始吧。”
各大门派高手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难堪和疑惑。
岳不群眼中精光大现,义愤填膺道:“日月教不守承诺害死了恒云真人!金光道长,江湖上传说你行事刚强正义,今日怎么——”
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打断他:“此为陈年恩怨,我等不好干预。”
丐帮帮主解风与杨莲亭再度眼神交锋,听见这话,冷笑道:“他魔教能与峨眉真人有什么陈年恩怨,别是为了给某人扫清障碍,安心给他们偷秘籍吧。”
东方不败皱皱眉头,眯眼看向他:解风年轻时倒是胆大的紧,只可惜……
杨莲亭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解风话音未落,他就松开腕子猛地抽出刀来,晃身破空劈去。
解风微惊,弯身躲过这一刀,鬓发都被削断几缕。他背身拿出打狗棍,耍出一套“疯狗杖法”试图压制他强势至极的行伍杀招。
解风与他打斗不下三十招,实在抵挡不住他浓重的杀意,索性打出一式“飞龙在天”破他刀法,而杨莲亭掣刀入鞘,伸出一掌径直与他对上!
霎时间,围绕着两人的地上炸起阵阵烟尘。只见一个人影从尘埃中飞出,拿着打狗棍滚到地上,猛地吐了滩血。
武当清虚子连同冲虚道长扶着解风起身。
两位道长脸色严肃,对视一眼。清虚子首先质问道:“你到底是谁,又怎么会我武当的失传的功法?!”
浓烟散去,显出他颇为威武的身形。
那白面汉子盯着他冷笑一声:“你又是什么东西,爷凭什么告诉你?”
“竖子尔敢!”清虚子拔剑挥去,手腕却被一枚银针打穿,一股麻意自腕底直冲小臂,他被迫松开了长剑。
剑锋落地,一道极清冽的呵斥声传来:“放肆!”迷幻悠远的回音响彻山林,荡尽幽谷。
这声浪化为恐怖的内力,以东方不败为中心,将方圆百里的人都震出了内伤。
杨莲亭捂住胸口,不虞的瞪了眼清虚子,就被东方不败喊回去了。
东方不败拿出锦帕擦净他脸上的血,给他拿了颗护心丹,看他吃下去脸色才好看些:“清虚子持剑四十多年,早就熟络武当功法路数,他只会和你比械斗,你用'纯阳无极'占不到上风。”
杨莲亭自知莽撞,沉沉地嗯了一声:“我心急了。”
此时,少林寺方证大师呼了声佛号:“这位小友,被赎的人不得参战。”
解风觉得这老秃驴在放屁,方才他拿刀朝自己冲过来的时候,一个个眼珠子都亮着呢,如今一看这杨莲亭武功不虚,又和东方不败关系好,他竟然出来装和事佬了!
东方不败显然不吃方证那套,反问:“这场比斗难不成是少林派定的规矩?”
恒山派掌门,定闲师太看不得同是出家人的方证大师被刁难,出言道:“东方不败,你不要咄咄逼人!”
东方不败眼珠一转,睨着那帮女尼扬声道:“定闲师太可以看看,如今六大门派个对我神教一个,到底是谁在咄咄逼人?”
定闲说不出话。
昆仑派与日月神教前些日子结了仇,掌门震山子的师弟,号称“一剑归宗”的赫连申,出面给定闲师太解围道:“日月教有个叫上官云的,在日月山打死了我四个徒弟,手段之狠辣,简直无人可及。我们六大门派除魔卫道,有什么错处!”
“你那四个徒弟,他们将一个孕妇轮流奸 淫致死的事,你为何不说?!”上官云爆出一声怒吼,死死盯着赫连申,“畜牲不如的东西!都该杀!”
赫连申两眼沉郁,调笑道:“雕侠,老夫猜着那孕妇的孩子姓上官吧,我徒弟都死了你还污蔑他们,真是委屈你这雕侠的名声了!”
上官云忍无可忍,飞身袭去,朝他打了一掌,赫连申用个“追龙捕风”闪过这一击。
只听“嘭”地一声,上官云那掌落在迎客松下的石头上,凹进一个深重的手印,风一吹,那石头就化粉而去了。
众人惊恐的是,两人拳脚武功甚至不相上下,也就是说,一剑归宗赫连申比之雕侠上官云,只差几部西北剑法加持。
童百熊见赫连申负手抽剑,高喝一声:“接刀!”言罢,九环玄铁刀飞驰而去,被上官云“啪”地接住,电光火石之间,抵住了震山子兜头劈下的剑。
两人比斗厮杀,打的难舍难分,一招一式,你来我往,惊险无比,简直不能呼吸。
东方不败用“千里传音”一招一式给杨莲亭细细拆分,别人听不见,后者眼里时而火热,时而疑惑。
他有疑惑时,东方不败再拿手指悄悄一比,不出几个呼吸间,杨莲亭就能参悟透。
最后,上官云使出一招绝技“九宫鬼步”将他迷惑,飞起一脚将他踹在地上,拿着大砍刀就要杀他。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粉色的香雾袭来,迷了上官云的眼。
一把颇大的铁扇直接将九环大砍刀卷成了环片状。
“你敢打杀我外公!”那女孩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有一双水汪汪的碧色杏眼,眼尾微微下垂,再瞪大眼睛更显得楚楚可怜。
“你是……崆峒派寒松道人的女儿,”上官云掌心凝着内力将九环刀生生抚直,“我不打女人,快找你爹去。”
东方不败眯眼看向崆峒派掌门,掌门通天姑姑回以敬视。
“少跟本公主提他,看招!”
上官云一躲再躲,眼看要被她撩阴腿踢废,下意识推出一掌。
“啊!”这女真公主的束胸带被他打落,发髻也散了,她跪在地上赶紧将衣服拢好,边哭边骂边吐血,“你这登徒子!下流胚!你不要脸!”
上官云被飞身而去的桑三娘推开。
桑三娘抽出腰间软鞭,大开大合朝她挥去:“你这丫头真不识好歹,非要三娘来会会你!”
绿目仙姑手中的铁扇被她软鞭抽掉。
桑三娘用的是“三花腾云”鞭法,它最狠得地方,就是软鞭上所用的内力必须能催动三棱倒勾上的寒冰蝎毒。
只催动寒冰蝎毒都要极厚的内力,更别说那鞭子上还是无数个三棱倒勾。
绿目仙姑毫无招架之力,被她抽得浑身是血,满地打滚求饶。
桑三娘将鞭子朝后一曳,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让她看那个正被上官云打得奄奄一息的赫连申:“你外公的四个徒弟祸害了人家孕妇,这就是你们该得的报应!”
绿目仙姑哭着说:”好姐姐,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使奸计了,再也不会和我外公说话了。我回努尔干去,再也不来了!”
通天姑姑低喃一句“无量天尊”哀求的望着东方不败:“绿目仙子年龄尚小,行事冲动,有情可原。”
东方不败摆手,让神教的两位高手将绿目和赫连申都放了。
桑三娘和上官云一同归教休整。
六大门派,五岳剑派,还有丐帮都在窃窃私语。
“还有哪派高手与我神教长老对招?”东方不败扫视一眼,没忍住嘲笑道,“别又是个草包。”
莲花台顿时鸦鹊无声,万籁俱寂,仿佛方才嘁嘁喳喳,交头接耳的不是他们一样。
东方不败侧首看向金光上人,推手:“道长请吧。”
金光上人默默看向方证大师,大师在眯眼念经。他又看向冲虚,冲虚看向衡山掌门莫大,莫大看向天门道人。
天门道人瞧着几位好友都看向他,又扫了眼身后刚出师的十几个弟子,立刻护犊子道:“这是峨眉山的与日月教的恩怨,贫道本不该来,我们走了!”
走时天门道人还想:都说让我来撑个场子,没想到都等着他接麻烦,再也不来凑热闹了。
方证大师阖着眼呼出一句佛号,长叹了口气,也背身离去:“众生需渡无量劫,离开深狱一执念。罢,罢,罢。”少林弟子一同随他退去。
冲虚道长看天门子和方证都走了,皱眉扫一眼杨莲亭和东方不败,直接将这夺刀的破事儿扔给其他门派:“贫道想着其余各派应该会给峨眉派一个薄面,我等就不久留了。”
嵩山派掌门左冷禅还有心夺取破山刀,可他就带了三十个弟子,毫无胜算可言,也就歇了这想法:“我们也走吧。”
定闲师太看了眼目瞪口呆的解风,双手合十,歉意一拜:“东方教主,人所见皆是虚妄。”她同样带着女尼走了。
青城派余沧海看着离去的左冷禅,明里暗里瞪着走神的岳不群,一甩袖子:“走!”
莫大先生方才从天门道人走得时候就开始拉胡琴,越拉越急促,直到现在一声悠长的颤音结尾,他唱道:“杯水江湖味,万古月无痕。伤心总在往,离人尽断肠。”
他招呼着自家弟子先走,一双眼盯住东方不败和杨莲亭转了转,忽然发出一阵狂笑:“给你二人的贺礼,不用谢我。”
东方不败接住那书谱,移指一瞧:《衡山五剑》。再抬眼,莫大已经走没影了。
于是现在就剩下了峨眉派,华山派,丐帮,日月神教四方势力。
但是很显然,丐帮自本朝立起就已经不复从前威风,哪怕联合峨眉派和华山派也打不过日月神教了。
华山派掌门岳不群方才看东方不败和杨莲亭说话,就觉得他眉间三瓣莲纹挺别致,就想到了他妻子宁则中额前的菱纹,然后跑偏了:宁师妹怀胎八个月,今日是第几天了?
等他算完时日,想了想小孩的名字,如厕完再登上莲花台,他的弟子们都散了。
岳不群:?不是,都走了破山刀还要不要?!
“岳掌门,解风武功不如这位姓杨的侠客,就先行一步!”解风咬牙切齿的说出这话,一挥手,带着丐帮弟子逃也似得走了。
岳不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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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峨眉山就和日月神教象征性的斗了斗,结果毫无疑问,日月神教高手更胜一筹。
金光上人作为新任掌门,知道镜湖山庄实情,便没有追究薛楼起,还拿出三千两私房钱资助他重整镜湖山庄。
杨莲亭眼下也没陷入风波,可小门小派却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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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山派大弟子谭迪康安抚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师弟谭迪人:“我们此番虽败犹荣。”
谭迪人趴在他颈窝抹眼泪:“可是,七煞剑法……七煞剑法都给他们了。”
忽然有人从后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低笑道:“不若,你长大了再找我拿回来,本座就在黑木崖。”
谭迪人一扭头,就看见东方不败眉眼弯弯得望着他,小孩突然觉得他好温柔,好温柔,一点也不似传言中说的,是什么杀人喝血的大魔头。
小小的他没感觉到他师兄身体有一瞬紧绷,也没察觉到当时峨眉派弟子与日月神教教众剑拔弩张的气氛。
“小子,”杨莲亭跟在东方不败身后,看这孩子生的可爱,也胡乱得揉揉他脑袋,大声喊道:“回神了!”
谭迪人小脸一红,埋在谭迪康颈窝里不抬头了。
众人见他害羞,发出一阵大笑。
东方不败心情好,随意抱了抱拳:“金光道长,有缘再见。”
金光上人将拂尘搭在胳膊上,温吞得拜了一拜,没有说话,目送他们下了华山,就好似二十多年前,他同样目送着那个亦正亦邪的少侠下了峨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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