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赶路
“封山锁人，目测百余，聚之火焚。”
那人乍一看还好，可把东西递给他们之后就奄奄一息，脸色迅速一落千丈，似是受了重伤，离渊拉着他的袖子查看了一番，并没有找到外露的伤口。
“不劳烦公子担心了，我是内伤……咳咳，他震碎了我……经脉，我已经自封了穴道，暂时……还能挺住一盏茶的功夫……”
两人一听，先是一愣然后又面色凝重，既然活不了，那就不能再来耽误时辰了，抓紧问点有用的信息才是眼下的要事，可邡煜勍脸色又难看得紧，离渊有些看得出他似乎心绪不宁。
出门的时候他也交代了林书要照看好洛乔，且她又不是那般无礼的女子，非要缠着郎君陪伴，所以邡煜勍在苦恼些什么，他不知道
他猛地回神，先处理这人的事情要紧。
“你家主人现在何处，身边还有多少人……”
“不知，我们一行十六个人跟他出来的……但是中途遇袭，那个人下狠手，不留活……路，人都走散了……最后一次见他的大约是半个时辰前，在你们来的那个方向……的东山……还有一个同伴，被他踢下山崖了……”
这人的情况远比他们以为的差得多，讲着讲着嘴角边溢出了一丝鲜红，紧接着便愈发不可收拾，半个时辰前他就被震碎了内部经脉，封住穴道来等来自己，现在怕是神医扁鹊来了也没用。
不过，震碎筋脉……这是有多大的内力，而他又需要经受多大的苦痛，经历撕心裂肺之痛，还要活生生看着那些模糊的血肉碎片……
“那人什么样貌特征……”
“左手手指缺了一个……蒙了黑面，看不清长相，个子……和……和这位公子差不多。”
他气息越来越急促，邡煜勍紧了紧手心，抬手探上了他脉搏，大约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抬眸看了看离渊，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眼，而后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离渊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他一边打量着这个面相上的特征，耳垂短小，鼻翼高挺，天庭饱满，右手手背有两个黑痣。
“你叫什么，多少年岁，家在何处？家中可还有亲人？”
“我姓甚名谁不重要……但……我还有一个六旬的老母亲……现在由兄嫂一起照顾……”
这人说一句就牵扯着嘴里的血就咕咕一直往外冒，很快，血腥就浸湿了前襟，本就带着腥味的山林更多了一份凄凉。
离渊捏着手心里的一粒药丸，不知道要不要喂给他。
邡煜勍看到了他娴熟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他体内筋脉全断，五脏六腑也未见完整。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两人眉目间的异动，梗着脖颈继续说话，可惜血越流越多，吐出来的字眼也不清晰，断断续续，十分难辨，离渊不得不单腿跪着凑近了去听。
“我家在……在灵齐县，母亲叫……张……张玉枝，碧玉的玉，枝头的枝……”
说完，这人便忽的吸了一口气，紧接着脸色发黑，眉宇间的死气开始漫溢，刚刚他说自己还有一盏茶的功夫没想到竟是骗他们的。
谢玉珩能有这样忠心的人也算是不枉他特意跑来一趟，最起码，眼前这个人还能分辨心底的善。
邡煜勍捏紧了拳头，叹了一口气，忽地站了起来，地上的人吐了周遭一片的血，连泥土都被浸了，十分骇人。
他眼前一黑，轻颤着退了一步，离渊见状，连忙呼了一声。
“公子……”
“无事。”他用指节按了按上唇和鼻翼间的人中。
“你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把他藏起来，以免尸身被破坏……”
这里倒是偏僻，但是越偏僻也越危险，蛇虫鼠蚁，猛禽恶兽，再者此地都是血腥，一些兽类嗅觉灵敏，他怕是要尸骨无存。
离渊点点头，脱下外衫把人抱到了隐蔽处，还把林书给的药包撕碎在外围撒了一圈，他不知道这药是什么，只是味道十分刺激，能防止猛禽靠近。
邡煜勍外靠在树旁边，双手有些颤抖。
离渊猜测他刚刚或许是想起了洛乔，刚刚那一幕连他自己也有些震撼，满地血水，痛苦都狰狞在脸上。
每一次救洛乔时，他都跟在邡煜勍身旁，从最开始的张扬到后来的沉稳，邡煜勍已经多了许多常人所不知道的“人性”了，洛乔的确不一样，她带着满身的尖刺走近，却对他袒露着最柔软的一面，最开始他看着两人互相演戏，恍惚地觉得其实这两人早就沉沦而不自知。
邡煜勍表面冷酷，实则内心柔软，但他厌恶自己的柔软，所以哪怕是对长玴，这个有着他血脉的孩子也表现得过于严苛和冷酷， 唯独洛乔不一样。
二人在第一次九洛乔时邡煜勍慌乱不堪，几乎是语无伦次了，也是那时他才深切的知道洛乔身上的每一个伤口对他而言都是诛心蚀骨的特别高。
他亲眼看着献血染红了她素净的衣衫，横一刀竖一刀，血肉模糊，手臂、肩头、腿上，难得有一片完整的皮肤，这种惊骇的画面看一次就够了，而邡煜勍看过好几次。
他无法想象若是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是林书，他又会是怎杨的惊恐，怕亦是两股战战，心底一片慌乱，只顾着语无伦次了。
“气……还有吗？”邡煜勍有气无力。
“我助了他一把，内脏俱损对他而言是不可救药的折磨，所以我捏断了他的脖颈。”
只需刹那，就能解脱。
“公子不必介怀，他最后是笑的。”
解脱的时候自然是笑着的，可心中还有惦记的时候那个笑就成了苦笑。
俗世众生拼尽全力求一个安稳的活字，就像佛前叩拜的男女，大多求亲人安康，余生安乐，可神佛不轻易庇佑人，因而仍有无数人像他这样毙命在荒山之外。
“擦一下身上的血渍……”
邡煜勍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眼中疏离又冷淡。
“是……”
血迹半干了，眼下也没有水，他走到远处，从马上的包袱里拿了一件外袍穿上，邡煜勍还靠着树，一动不动。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一切妥帖之后正欲开口，邡煜勍却蓦地走了过来，径直走到马旁，抬腿跨上了马背。
虽有万千困惑不解，但离渊也没问，只是翻身上马，跟在了他身后。
此地距离谢玉珩之前所说的矿山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邡煜勍想的没错，他刚刚靠着树回忆谢玉珩跟他的描述，过了关林镇就能看到一片水域，只是天黑了马儿饿了，两人不得不停下休整。
离渊本以为要连夜赶路，没想到两人走进了客栈，他狼吞虎咽的吃饱后愈发不安，邡煜勍这一路都不曾和他说话，而是低着头往嘴里塞东西，没吃一会儿便开始沉思。
邡煜勍开了一间上房，埋头盯着不知是哪里得到的地图，离渊按捺不住，终于还是问了。
“公子是何打算？”
“你先歇息，我们二人轮着来。”
这话没吓到他，但他后背确实凉了一下，这似乎是邡煜勍第一次这样敷衍自己，罢了，那就……歇息。
邡煜勍回头看了一眼，确认离渊躺在床上和衣而眠，这才安下心来继续看图纸，没一会儿之后他又悄悄开门。
离渊一向笔挺的背微微躬着，像是松懈了下来，他是朝睡里的，背光面比较黑，听到开门声后他后背抖了一下，却没起身来查看。
邡煜勍撑着下巴坐着，把筷筒里的筷子全都拿了出来，没多久，一个年轻的男子便来到了他身旁，还拿起了其中的两只筷子放到筷筒里。
“公子，这是你要的东西。”
邡煜勍拧着眉接了过来。
“寻个地方歇息吧，这几日多注意自身安危，有任何不对的情况就先撤离。”
前来送信的男子刚入隐军不久，不过他倒是听说这位主子性情凉薄，杀人如麻，面色冷漠，可今日一看似乎并不是这样。
“是……”
邡煜勍又坐了一会儿，然后带着东西就回屋了。
第二日天不亮，两人就已经行了好几里了，离渊牵着马喂水，邡煜勍坐在石头上走神。
“公子昨日到今日，不曾言片语，可是……”
害怕二字他说不出来。
“你信……报应轮回吗？”
他声音低沉、像是经过了烈火淬炼一般，有种撕碎感，离渊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走吧，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这话里满是无奈，但显然邡煜勍并又不想多言，他便委身跟着。
路越走越窄，难行至极。
几乎不能骑马，两人只能从马上下来自己先走，到了开阔一些的地方就用剑劈开拦路的枝条，或是一人探路，然后再把马儿牵过去。
不知是否是因为树林茂密遮挡了阳光，离渊觉得视线有些混沌，越来越暗，邡煜勍沉着脸色，仍旧不曾说话。
本以为眼前的昏暗会持续，可却豁然一亮，离渊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
“我们走的是小路，矿山的正面在另一边，这里有一条小道可以绕过去，以免打草惊蛇……”
邡煜勍看出了他的疑惑，开口解释了两句。
“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讶，把药丸服了……”
他听了命令，伸手接过两粒黑不溜秋的药丸，抬手就往喉咙里塞。
越来越诡异，他逐渐摸不透邡煜勍在想什么。
两人把马拴好之后便徒步而去，邡煜勍叮嘱他不要喝此处的水，离渊点点头。
还没到洞口，二人就听到了一阵喧闹，像风呼啸，又想人群争吵，紧接着二人便同时看到了脚下零散喷薄出来的斑驳血迹，看样子已经干涸了。
“小心。”
“是。”
离渊心中微动，手心也出了一层稀罕，拿剑的时候也有些滑腻，直到前一个时辰他都以为此一行出来是为了救谢玉珩，可一路上这位主子似乎一句也没问过谢玉珩的下落，而现在他更加明确了，他们并不只是救谢玉珩，再加上邡煜勍问他的那句话……
你信报应轮回吗？
邡煜勍想赎罪，虽然他暂且不知道那份罪孽到底有多重，但他已经看到了那份独自承受的心。
离渊先一步走了进去，可一进洞口吵闹声却忽的消失了，他警惕地拦住了身后的人。
“公子，那声音消失了。”
“嗯，暂且不去找他们，先等一等。”
等什么，他却不打算再说。
“继续往前。”
洞口潮湿且长满了青苔，带去的火折子还可以点亮，离渊有些顾虑，但邡煜勍笃定又淡然的模样确实看不出任何破绽，可万一洞里跳出什么匪徒或者横生了什么枝节……他噎了一下。
“公子……不如我先去……”
邡煜勍眼神还算平静，但眼底多了凉薄。
“无事，洞里无活人，你尽可大胆走……”
这话让他一惊。
“继续走吧，进去我再告诉你。”
他迟缓地应和了两句，继续往前。
洞口潮湿，青苔密布，可越往里走时却不同了，狭道渐宽，而且越发干燥，刚刚头顶还有小虫盘旋，现在却一干二净了，脚下都是人凿的石块，大有别有洞天之感。
视野忽的开阔，出现了一个洞府一样的地方，有很多镶嵌在四周的木棺，倒垂的岩石像锋刃一样张牙舞爪的，好像稍有不慎就会被这悬在头顶的刀夺了项上人头。
“此处是我族人的一处墓穴，埋葬大约七十余人，其中大半均是十三、十四岁的闺阁女子，谢玉珩所说的祭祀……大约是我族中流传的，他从府里离开后我就安排了人一直跟着他……”
邡煜勍颓然的往前走了几步，抬头望着面前的木头，这些木头都被人处理过，不会被蛇虫鼠蚁侵蚀，也不会被洞中的各类湿气腐蚀，可以保存上百年甚至千年不朽。
“每一个木框就是一个灵柩……”
邡煜勍声音哑然，而离渊心口一直紧缩着。
“当年同师傅一起时，他带我来过此地，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本不愿意相信……那个人本来也该是这其中的一个，是她的姐姐替了她。”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竟然哽咽起来，而离渊也反应过来了，这个她是谁，是他亲自收尸的那个女人，邡煜勍的亲生母亲。
“穿过这个山洞，向右有一条路，出去之后应该就能找到谢玉珩，你先去外面等我吧，我待一会儿……”
离渊没走太远，他在出口站着，火折子忽闪忽闪的。
邡煜勍爬上石头，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玉，双膝叩拜之后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