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即便不死，我也是个废人了
张太医为萧韵换的新药方经昌鹿手被放在了宣德帝的龙案前，依旧是老生常谈，药方上的药材种类与前些年的并无变化。
昌鹿站在龙椅右侧，见宣德帝迟迟没有动作，便明白他心中有所顾忌。
昌鹿放低声音，说出来的话将宣德帝从自己的沉思中拉出来，“皇上还在为大皇子一事忧心？”
“朕乃一国之君，却保护不了朕自己的儿子。”
萧韵出事之后，宣德帝吸取教训，每个皇子公主身边，从衣着，膳食到平日作息都安排了一堆宫人伺候。
但亡羊补牢也换不回萧韵的康健，他这一辈子都要被病痛折磨，经不得风吹日晒，身体日渐孱弱。
宣德帝难得露出脆弱的一面，昌鹿安慰道，“皇上不仅是明君，还是慈父。”
他略一停顿，又继续道，“但奴才却以为既然颜侯夫人的药对大皇子见效，不若将换药方一事延后些。”
昌鹿的话正中宣德帝心坎，实则，他心底也是这般想。
现如今林依的身子稳住了，待她好些，定能再次入宫。吃过她的药，萧韵在这次昏倒之前不仅精神好，就连胃口都变好了，从这点来看，她确实比太医们做的好。
宣德帝伸手触及药方，再听昌鹿道，“张太医医术的确高超，但奴才听闻民间的大夫讲究个医缘。奴才看颜侯夫人便是与大皇子有缘的大夫，几乎相同的药草颜侯夫人的药方便比太医院的药方有效。”
宣德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何为医缘？”
昌鹿解释道，“奴才也只是听说，知道个大概。比如大夫写下的某个药方，某味药材的剂量，看诊时大夫的心境、手法，状态以及病患的体质更甚者关于就诊的时间、气运等，围绕医者治病这件事的所有时机、因素、都有一个最佳点，最和谐、最完美、最高效的状态。这个点，这种治疗状态，就是医者讲究的“缘”。若遇到医缘，看病事半功倍，也有利于病患康复，正所谓，缘到而病除，便是这个道理。”
宣德帝沉默。
昌鹿仍在劝他，“太医院为大皇子诊治多年，大皇子的身子却不见好，奴才斗胆，按照颜侯夫人的嘱托，即便大皇子病好之后不能再劳累，但毕竟……”
人还在！
不愧是从小跟在宣德帝身边伺候的，昌鹿十分了解他，也猜到了让一向英明果断的宣德帝犹豫不决的原因，说到底萧韵是他的儿子，关心则乱。
不若就再等等……
宣德帝本就动摇的心晃动的更加剧烈。
张太医为萧韵更改的药方被弃之一边，明明轻飘飘的白纸却重逾千斤，只因它上面蕴含的内容竟能轻松地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宣德帝道，“告诉常贝，看好大皇子日常起居，不得再让他靠近书房半步，让太医院仍旧按照林依的方子熬药！”
“是，奴才遵旨。”
燃起的希望再次破灭，萧韵比从前更加沉默，俊秀的脸庞不复从前，眸光黯淡失色。
常贝接到旨意，擦干眼泪扬起笑脸，看着郁郁寡欢的萧韵道，“殿下，您莫要在这儿坐着了，奴才命人为您收拾床铺，您歇会儿吧。”
“不必。”萧韵只说了两个字，常贝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既然已经如此结果，歇不歇的，已经没有任何用处。
“殿下，您要想想皇后娘娘，若是娘娘看到您又该伤心了。”
关键时候，常贝搬出皇后。
“常贝，本殿是不是不孝？”
“殿下哪里话。”常贝干笑一声，但没再继续往下说。
萧韵抬头看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刺痛了常贝，他缓缓开口，不再以本殿自称，“我曾以为颜侯夫人的药能彻底治好我，这么多年来，只有她的药让我精力充沛，常思饮食，我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体会过那种充实的感觉了。我很感激她！”
他抬起手来，不能习武，经不得烈日灼晒导致他的皮肤白皙，手腕偏瘦，手指莹润细长，骨节分明，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但是，若是按照她的医嘱，我这副模样，从前上不得战场，从今往后更是连笔也握不得了。”
常贝扁了扁嘴，要哭却强忍着，他不敢张嘴，生怕一张嘴便要泄露哭声。
萧韵继续道，字字绝望，“常贝，即便不死，我以后也是个废人了！”
常贝扭过头去，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腕，眼泪唰地一下布满脸颊。
正如昌鹿了解宣德帝一般，常贝也是从小便伺候萧韵。
即使身体不好，萧韵也从未放弃过读书，自小便是才惊四座的闪耀人物，他聪明绝伦，与二皇子，三皇子一同念书，习字。泼墨挥毫时，风走龙蛇，颇具风骨，可往后，他却连字都写不得了！
或许对于旁人而言，只要身体无病无痛，做一个闲散的富贵王爷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事，可对于大皇子来说，那无异于折断了他高傲的羽翼，飞翔的翅膀，是将他从广阔天空狠狠拍进无尽沼泽的残忍。
朝堂风云，帝王心术，兵马策略，尔后都将与他无关。
“常公公，太医院派人送药来了。”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常贝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出了内殿，常贝连忙擦掉脸上的泪，吸了吸鼻子，走到殿门口，“交给我吧。”
接过小太监手中的食盒，常贝深吸口气，努力调整情绪。小太监瞧见他哭过的脸半句话不敢多说，连忙告退。
带着食盒回到内殿，常贝小心翼翼地将食盒中的盛有汤药的玉碗端出来，“殿下，奴才伺候您喝药。”
“放着吧，待会儿喝。”
萧韵一动不动，声音更是毫无波澜，不见丁点儿起伏。
回想起刚开始喝药时，还在与自己讨要蜜饯和书本的带着些许生气的大皇子，再对比当下这个悲观无望的大皇子，常贝只觉得自己又要哭了。
“殿下若是不喝，皇上要打常贝板子的。”常贝扯了扯嘴角，努力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萧韵抬手，“拿来吧。”
看着他喝完药，脸色不改的模样，常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