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四)
漫长的夜晚,黑暗如蛛丝布来,诡异的气息绵绵不绝,临近晓雾下,萧如是同那些眼睛对视着,一夜无眠。
次日晨,她望着那些石像,自她搬回便不再动静,它们静静堆砌在角落,平淡得最不过平常。
看来,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候才会移动。
一早收到消息,秦潇潇上直系长老师父诏她,萧如是推辞不得。
“潇潇,你来了啊。”萧如是将将跨入门,秦长老朝她招手,示意她坐下,
萧如是礼貌回应:“师父好。”
秦长老啧的一声,明显是不满了:“忘记我怎么说的了吗?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就行了,这里就只有我们爷孙俩,那不成你跟爷爷生分了?”
“?”
这难道真的不是占便宜吗?
萧如是屈辱地咬下唇,如何也喊不出“爷爷”那二字,只能一个劲点头回应。
“你啊,还是这么内向,还是得多出去走走,结交一些朋友。”秦长老给她沏上一壶茶,语气感慨。
“是……是。”
这长老怎么当的?他的亲孙女真的就不怀疑一下的吗?亏她出门之前还练了那么久的说辞。
为了套出些话,萧如是稍稍犹豫,主动挪着坐过去,最终还是喊出了那声爷爷。
尚不等她开口,秦长老便已开始自顾自地长篇输出:“潇潇啊,爷爷听说你最近功课不太认真啊,练习法术也不投入,你忘了爷爷怎么跟你说的吗?咱们秦家啊,能够延续至今万分不容易,所以啊……”
“¥&……”
半个时辰后,
“¥¥&&&¥¥&……所以啊,你一定要加倍努力,不能让咱们秦家的列祖列宗失望啊。”
一个时辰后,
“还有啊,不是爷爷封建,你如今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不要总把那些心思放在男女之情上去了……&¥&》¥¥&……”
萧如是:“……”
此处再省略五百字。
“嗯嗯,我知道了。”萧如是麻木地点着头,脖子僵硬。
秦长老输出完,口干舌燥地抿了口茶,萧如是总算是找到机会,欲要插入话题。
见着他微微张开嘴欲说还休,萧如是忙上前孝顺地封住他的嘴,抢先开口道:“打住,我的好爷爷,你听我说一句。”
秦长老点头:“好,你说。”
萧如是故作疑惑地问,那爷爷已经喊得顺口:“爷爷,前些日子我见着那庞昭仙尊,看着那么年轻,已经是仙尊了吗?”
闻言,秦长老脸色一垮,用尽亲情的力量堵住她的嘴:“哎哟,庞昭仙尊岂是你这黄毛小丫头能提的?”
萧如是悻悻挠头:“我也就是好奇嘛。”
秦长老晃着头,捋着下巴上的胡茬:“此事说来话长。庞昭仙尊是今年才横空出世的,是我们玉华派这么多年来继绪华仙尊以后的第一个仙尊。爷爷当年也觉神奇,便硬拉着你太祖给我讲。”
“那庞昭仙尊原是五百年前一宗派掌门,不幸遭妖魔之道,屠之满门,甚至三魂七魄都未留下。这位掌门道行高深,幸有一缕残魂得以脱身,借助秘法借尸还魂,才有了如今的庞昭仙尊。”
“庞昭仙尊法力无边,见山识海,保留了五百年前的记忆和修为,愿留在我玉华派乃此荣幸,知道你平日里就喜欢凑这些热闹,不过以后你见着庞昭仙尊都要小心些,不是你我能够参透的啊。”他无奈地叹出声气,声情并茂地摇头晃脑。
看得出来,这爷孙俩似乎都挺八卦的,并对彼此十分了解。
五百年前……萧如是低下眸,脸色不知何时沉了些。
待到时间欲晚,萧如是才告别秦长老,慢悠悠走回去。毕竟,房间里还有一群石头没有解决。
入夜深,萧如是回屋之时,房间四处散乱遍布着混乱的石像,它们离开角落,凌乱地占据整个屋子,盖住它们的白布也消失不见,白绫绸缎般覆盖地面。
而那些石像,全都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堆挤在一同,无数双惨白的眼睛高度集中,密密麻麻地盯着她,瘆人程度难以想象。
萧如是在门口顿下一步,面无表情走入,随意点燃手边的火折子。
如果这些石像是什么妖魔鬼怪,那它们也不会在白天行动。
按照惯性思维,在人清醒的时候基本上也不会有所动作,大多都是等到半夜人熟睡后再动手的。
萧如是面色沉静,望着手腕上那只玉白镯子,短暂陷入了沉思。她记得,这镯子似乎是能传音的,尽管她从来都没用过。那是否,裴南意也一直听着镯子,知道她在干什么?
事实上她想的并没有错。
裴南意一直在她身边,用一切她知道或不知道的方式。
但萧如是转念一想,定然不会有人那么闲,便掐灭了火睡下。
夜里的风瑟瑟吹进来,拍开窗户,昏黑的夜色中,似有人笼罩着一层躯壳,欲盖弥彰。
直到半夜,她察觉到异样的动静。那是什么重物拖拽的声音,吭吭哧哧,正在飞速朝她靠近。
萧如是悄然睁开眼,猛然便见一把大斧头高高举在自己头顶,斧刃反射着白光,正以极快的速度对准她的脑袋劈来。
如若被这一斧头劈下,她的头颅会当即爆浆。
她翻身朝另一面翻转过去,不偏不倚避开那劈下的大斧。
斧头卯足气力,直将那张床劈成为两半。
萧如是从地上站起来,房间里很黑,看不清是什么拿着那把斧头,不过此时此刻,周遭的黑暗中,一些细微到不可察觉的窸窣动静正朝她飞速靠来。
萧如是失笑一声,斧头嵌入木板尚未拔出,同一时间,耳边各种动静声音混杂在一齐,似要扑咬她。
潜藏在房间阴影内的石像开始骚动,它们拖拽着彼此移动,划过地面拉出极长的摩擦声,将萧如是包围起来。
身处混沌的房间,她四面楚歌,自己却伸手不见五指,那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
石像如惊弓之鸟,霎时朝她飞扑而来,撞击在地上不断发出乓珰乓珰声响。萧如是感到耳侧划过一阵微风,她忙滚地躲过去,伸手间正好碰到一座石像。
粗糙的外表,锋利得扎破她的指尖。
她本想借着石像发力跃过去,不料碰上的那一刹那,从石像上传来一道引力,她身子一仰,趔趄朝石像靠近,萧如是险些着了道,费力抽回手:“还能吃人?不简单不简单。”
石像拖拽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围攻,似乎很喜欢这场与猎物的追逐游戏。萧如是能够分明感知到,此时院子外的那些石像也开始骚动,迅速朝这处聚拢。
它们在围堵自己。
按她的实力,倒也不可能从这么多的怪物中突破重围,这么看来,她今天必死无疑。
萧如是又笑,不知为何,她会觉得有趣,有一瞬间,那抹笑容,同一人重合在一起。她避开石像的撞击,脱下手上的玉镯,往地上砸去,顿时从里亮起一道亮光。
镯子落地,传来清脆的磕碰声,却没有摔碎,被砸得叮当响,反倒亮起刺目的红光,强烈的光芒斥退狂涌上来的石像,将萧如是覆盖。
转瞬间,萧如是只身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她往里走,这里更像是一个独立的空间,没有具体的实物,四周是虚无的,正是那镯子里的世界。
这镯子在许久以前就被裴南意改良,已经变为能够储存东西的灵器,类似乾坤袋一类。
一眼望去,这里放着不少萧如是堆积的东西。
杂物摆放在一起,形色不一,从洗漱用品到战斗装备,看得人眼花缭乱。
萧如是从余光中瞥见一抹熟悉的影儿,暂停下一步,回头朝角落的一本书望过去,皱起了眉。
那本书很厚,如今已经积了很厚的层灰,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这里掩埋了多久。
漫长的时间过去,厚实的书变得干枯泛黄,而上面的几个字已经花掉,却格外引人注目,是萧如是当年亲自写上的——“裴小弟宝典”。
五百年前,她冥思苦想许久,将自己喜爱的东西,迫不及待珍藏在这里。
如今再次看到这本书,萧如是不知该有何种感情。
她捏紧拳头,迅速扫去脑子里那些所不能言喻的情绪,转头强迫自己没再去看,径直绕了过去。
过去的,总得过去。
她转身埋入杂物堆翻找半天,硬是没有看到有用的东西,拎起一条苦茶子,表情又嫌弃又好看,朝后一扔:“不是,我这都是放的什么东西啊?”
“没有用……没用,这个也没用!”
萧如是简直被自己气笑,在她翻箱倒柜的时候,不经意间找到一封类似信纸的东西,她没有注意,被随手扔到后方。
信纸飞扬,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放进来的,萧如是并没有看到,那封信纸被吹开,泛黄的纸页展露,露出上面多年来,依旧清洗隽逸的字迹:
﹡
吾爱萧如是:
我祈求你,信奉你,追随你,祝福你,我将一生的爱奉于你。
我想见你,我快控制不住的疯了。
我活了一千多年。除了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那一千多年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有时候我也在想,不如就这么死了,一死了之,你知道么,一千多年太孤独了,它将我的时间都染得黑暗。
遇见你,我想活下去,我好像看见了光亮。
可当你一旦离开我,我甚至连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或许,我活着的那一千年就是为了去遇见你。我从不问世间温柔,偏偏是你,让我拥有了一切。
在岁月蹉跎的时光里,我循环往复着徘徊,我想象不到那些日子每一天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就好像是盯着那些花,一分一秒的数着它们凋谢。
慢慢地,我开始活的就像一个傀儡,我好像疯了,脑子里想到的是你,耳朵听到的是你,梦里也是你的影子,靠近后又离开,模模糊糊,若即若离,若隐若现,我永远抓不住。
我曾经在阴暗的地牢里,日复一日种着种着枯死的花,在血和厮杀里,孤独的度过每一个夜晚,在冰冷的宫殿,日复一日地守着黑暗,日复一日的寻找。
我好像,受不住失去你啊。
我也曾真心待你,你记得吗?
信徒 裴南意
廊上的月季花开得正浓。
在裴南意眼里,世界早变成了一座无际的荒坟,只有萧如是,是天际落下来的甘雨。
他曾经一个人望着遥远的天空边际说,对我来说,你最可贵。他觉得,萧如是很特别,从来都不平平无奇。
如果一定要打比方的话,萧如是就比阳光还要可贵。他可以活在黑暗里,暗无天日,永不见光明,但他不能没有萧如是。
裴南意对她的祝福会到永远,以血魔之名,不会停止。
可她不知道,徘徊在魔域深处的时候,天与地,没有了距离,他一碗一碗心头血的给她,一直到倒地不起,他也能爬起来。地平线处下起雪,那场雪,其实在魔域下了五百年,没有停过。
“不是?我这辛辛苦苦地进来找半天,你告诉我什么都没有?”萧如是抓狂,同自己赌着气,“连个用得上的都没有,这五百年前的我是脑残吗?到头来还得靠我自己?我去tm的。”
她愤然起身,从镯子的空间里钻了出去。
那张信摊开在地面,她路过时,或许是出于警惕,系统私自招来一阵风,将信纸吹走。她没有看到,径直跨过。
这一去,便再不往返。
那一天,裴南意写的那封信,只有风和镯子里的世界看见过了,就连天空也寄不过去,更何况是她的心里。
如果那天她看见了呢,看见了那封信,看见了裴南意的心,那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了。
萧如是落地,出现在怪物的包围之中。
石像本见她平白无故消失不见,消停下来,谁料她又突然出现,一时间疾风暴雨般苏醒过来。
它们将萧如是当作到嘴的肥肉,自然没有要放过的理由。
见它们扑来,萧如是反倒没有动,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如若是别人看见,或许会认为她要送死。
等到最近的一只已经贴近她的脸,利爪即将抓来,萧如是猛然伸出手,喊出了响亮的口号:“给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