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13)
“麻烦,这么快就来了。”谁知白猫睁开眼,突然就说了句令人心头发凉的话。
“卧……卧槽?”
随后它从萧如是肩上站起,目光警惕看向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似乎是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你运气比较好,没那么难缠。”
下一秒,几个黑影从不远处的黑暗中如风掠影般冲来。
快得只有闪影,萧如是险些中招,她急忙避开,没能看清。
紧接着,那几个黑影一跃而起,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萧如是一瞧,居然是两只妖怪和一只僵尸
“怎么又是这种东西。”萧如是擦汗。
领头的是一只长着羊角的妖怪,应当是羚羊,后面另一只耳朵肥大,看不出品种,但有点像猪。
猪精拱了拱嘴,俯下身就冲她来,张开嘴里是一排锯齿般的利牙。
“不是,这还能跨物种交流?”
萧如是忙跳上树,躲过一劫:“好险好险……”
她向下望,这只猪精明显是不会爬树,围着这棵树转来转去。
僵尸蹦蹦跳跳,像电影里的那种清朝僵尸。三只精怪很显然不会爬树,簇拥着树干,你看我我看你,爬上去却又滑下来,而淳朴的僵尸还在朝着树干不停蹦跳,试图跳上来。
萧如是觉得安全了,便躺在树枝上歇了口气,感慨:“原来僵尸还能和猪羊一起玩……怎么看起来都不太聪明呢?”
她身体突然就是一晃。
萧如是赶紧探头朝下看,发现几只精怪见爬树不成,改变战略,开始冲撞树干。
领头的羊精明显要聪明许多,见爬树行不通,指挥着另外两个的同时用自己的羊角不断撞击着大树。
随着它们撞的越来越用力,萧如是就快坐不稳,眼见着快掉下去,她一咬牙,索性自己先翻了下去。
萧如是一着地,三只精怪立即气势汹汹冲上来。
她拔剑准备反抗,扫去一道剑风,卷得几只妖怪毛发吹拂。
然而下一秒,什么都没有发生。
空气安静了几秒。
“?”
三只精怪停下来面面相觑,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自己没事。
萧如是默默和眼前三只怪物对视着,眨了眨眼。
她万分怀疑自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剑上裴南意给她的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悄悄扯去,如今变成一只普通木剑握在她手中。
“……”
萧如是当时就想骂人了。
怪物气势大涨,摩拳擦掌,冲着待宰的猎物,疯狂逼近她,却突然被什么从后面抓住。
萧如是往后探头一看,白影忽现,凭空出现一团白雾,幻化出人形,控制着三只精怪停下来。
萧如是惊呼:“你怎么也来了?”
居然是中书府里的那只白衣女鬼。
今天这里好热闹。
白衣女看了她一眼,直接错开她,走到前方和三只精怪揍起来。
没错,是肉搏。她完全没了之前吓唬萧如是的气势,坐在猪精的背上挥拳掳袖。
萧如是:“等等,你好像是一只鬼……”
收拾完,地上留下堆半死不活的猪头,白衣女拍了拍手上的灰就走人,留给她个路见不平一声吼,拔刀相助,做好事不留名的潇洒背影。
萧如是还一脸惊诧:“等等,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也来了。”
白衣女回头,不屑瞥了她一眼,哼一声就离开。
萧如是:“……”
“等等,你该不会……跟了我一路,特意来救我的吧?”她挑起眉,故意说。
白衣女高傲地颔首没说话。
谁知这时候,那将将被揍趴下的羚羊精骤然苏醒,恶狠狠朝她们瞪过去,准备拼死一搏,拼尽全力朝一个人撞来。
这个人,就是最倒霉的萧如是。
如果团战里被一换一被带走的那个,一定是她。
羊精弓着身,萧如是转过身时,那羊角已经到了眼前,完全没办法躲开,下一秒就要撞在她身上。
萧如是还没来得及骂人,就在此刻,戴在她手上的那只镯子突然开始剧烈晃动,皮肤被灼烧般滚烫,镯子居然在发烫,慢慢变成血红色,好像有鲜红的血在其中流动,从玉镯里迸发出骇目血红的光柱,霎时间覆盖整片森林。
羊精被击飞了出去。
从玉镯里四射出的红光威力巨大,羊精飞出去吐出血,歪过头就没了动静。
萧如是被这暗沉的红光照得睁不开眼,她看着在手腕上疯狂震动的玉镯,血红色的光芒闪烁,惊得下巴都快砸脚上:“不是我去,这什么情况啊!”
除掉威胁到萧如是的危险以后,那玉镯的血红色慢慢褪去,恢复原本的颜色和玉泽,又安然躺在她的手腕间宁静不动。
萧如是吁出一口气,额头的汗都吓出来了,半是惊异:“这么夸张?裴南意不是说没什么吗?”
安静过后,白猫的声音突然传来:“他骗你的,那是幽血镯,是用他的血做的。”
“血?”萧如是怔住。
这已经不是萧如是第一次听到他的血了。
他割血救萧如是想要救的人,他用血给萧如是画符,他用血给萧如是做防御法器。
萧如是神情有些呆滞,终于还是问了:“他的血,有什么不同的吗?”
白猫睁开眼,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他的血啊,那是血魔的力量来源,也是他的三魂七魄,换句话来说,就是他的命。”
“而且,世界上的人都不知道,血魔的血是有尽的,不会再生。血流完了,他就会死。”
萧如是指尖一颤。
那他简直在拿命给萧如是赌。
萧如是目光有点虚晃,站不稳似的往后退了几步,却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掉了出来。
萧如是回头一看,密密匝匝一摞符飘落下来。
厚厚一叠,如黄叶飘散散落在地,凌乱的掉了一地,在地面铺出厚实的一层。上面的血迹还没有干涸,殷红的痕迹曲折,似乎是画上去的时候在颤抖,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悄悄塞给她的。
旁边,还有一个钱袋子。
“这几天我听到一些凡人说,女孩儿家都喜欢花钱。”
裴南意的话开始不断在她耳边回荡,直将她吞没。
﹡
在引灵山的另一头,宁梨正在同几只走尸对抗。她明显有些力不从心,手里的黄符快速飞动朝走尸打过去。
偏偏这时候,那些走尸忽而发出惊恐骇人的吼叫声,争先恐后地逃离了。
宁梨的几张符都落了空,而她脚下的土壤也开始变得不平稳。这也就说明下一轮的“变革”又要开始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的身体就开始摇晃,脚底下也站不稳,身子一斜扑倒在地,同时意识混黑,像是被搅入一个旋转的世界。
待她醒来,发觉已经是另一个地方,不过这里仍旧是黑漆漆的树木和土地,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突然她看见一个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她还揉了揉眼睛确认了一遍,这才满血复活,兴奋地跑上去。
“喂,喂,醒醒!”宁梨拼命摇晃翻着白眼的萧如是,她这才有了反应,迷迷糊糊睁开眼。
萧如是看着眼前目光炽热的宁梨,半天才缓过神来,揭开盖在身上厚厚的一层黑叶子:“啊……是你啊。”
萧如是爬起来,头还有点昏,就好像被扔进搅拌机里神游了一遍。将才她走着走着,脚下的地突然摇晃起来,程度好比八级地震,她一个没注意就栽了过去。
然后就被宁梨给摇醒了。
“看来咱们运气好,这次给摇在了一起。”萧如是刚说完,就看见旁边有个黑影爬过来,下意识地警惕起来,“谁?”
那人出场的方式有些狼狈,爬过来的时候头发上脸色全是糊的黑色叶子和泥巴,就好像是十年没洗过澡的那种流浪汉,萧如是险些没认出来。
宁梨略微惊诧地把那人扛起来:“你怎么变这样了。”
萧如是这才认出来,原来这人是陆子显。
陆子显吐出嘴里的叶子,一张脸被泥巴糊的快看不清了,是从一堆灌木丛中爬出来的,语气恶狠狠:“刚才被一些鬼东西埋伏了,还好这次‘变革’的及时,逃了出来,差点就着了它们的道。”
萧如是才松了一口气,突然又听到后面的树林发出沙沙的晃动声,她立即竖起耳朵,时刻保持警惕:“又是谁?”
雨后沙沙的风吹开波动的树叶,深黑一片,如同洗涤过的黑曜石,每一片叶子都泛着光泽。
萧如是紧张地抽出符纸,从树林里传出踩碎枝叶的咯吱声,一双白皙细长的手拂开细枝,上面一根红绳晃动,露出一张少年清隽的脸。
裴南意掀开树枝走出来,萧如是先是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立即收回符纸,不假思索跑了过去。
“裴小弟!”她全身都放松了下来,萧如是拉住他,脸上挂着笑,“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看了他们四个这次分到了一起,林寻真他们估计走散了。
裴南意低头朝她轻轻“嗯”了一声,同时看向另一边的宁梨和陆子显。
此刻四人站在两边,就好像敌对方鼎力而站,各持一方,他们注视着彼此,气氛戛然紧绷。
陆子显紧握拳头,在宁梨的搀扶下站的笔直。他的目光虎视眈眈,两个人交视那一刻,空气中好像有无形的火花碰撞。
萧如是把裴南意往后拉了拉,脸色不大好:“咱们要不还是避一避?”
裴南意朝她挑起眉没说话,不过那神色很明显就是在说“你要是想玩我就陪你玩”。
她飞速和宁梨递过眼色,宁梨也立即明白,拉着陆子显准备将他拖走。
不料陆子显猛甩开她的动作,瞪了她一眼,厉声斥责:“放开!”
宁梨被他推开,只能在地上跺脚。她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这样瞪,气得不行:“陆子显!”
陆子显目光紧锁,眼神中迸发出寒意,踩在铺满枯叶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朝他们走过来。
“你你你你……你不要过来啊!”萧如是紧张地将裴南意往身后拉,母鸡护崽样张开手,脸变成了菜色,“你不要过来啊!”
裴南意从她的头上缓缓扫过,轻笑一声。
陆子显走过来,他比萧如是高,但比裴南意矮一截。他目光凌厉地扫过一眼萧如是,抬头瞪向裴南意,依旧死咬着牙:“邪物。”
裴南意淡笑着,仍是那副散漫的样子,轻道:“看来这位小兄弟,似乎有些心急。”
陆子显咬牙瞪着他。
萧如是叉腰推开他,蹬鼻子上脸指着陆子显,语气认真:“嘿,你说你这人,我告诉你,我可以很护短的!我呸,你说邪物就是邪物啊!证据呢,不知道现在法律社会要讲证据吗?”
她一脸紧张,隔着裴南意后退好几步,眼睛朝着陆子显瞪得圆圆的。
她挡在裴南意身前,裴南意却比她高出许多,让她看起来像是只又凶又没有任何威慑力的奶猫。
只能看见的毛茸茸的侧脸,映照着昏暗的光线。
裴南意拳靠在嘴边不自觉笑了一声。
他一直觉得,萧如是很有趣。
陆子显死死盯着他们,紧紧握住的拳头松不开,却没有再开口说话。
因为邪物的味道,他是绝对不会闻错的。
作为金门派内天赋最高的弟子,从进入那扇大门开始,他就是整个门派内最宝贝的种子。被所有人呵护,还有那些普通弟子的羡慕。
他们时常不明白,凭什么陆子显明明什么都不行,却能够在一进师门就受到掌门的青睐,成为门下唯一的嫡系弟子。
可很少人知道,包括宁梨也不知道,这样的陆子显,其实也就是一个出生在普通人家的普通小孩。
甚至,他家里的日子过的比普通人家都还要艰苦。
在偏僻的小村子,他们吃了上顿没下顿,住着破破烂烂的草房子,到了雨天还会漏水。
不美满,但很幸福。因为他的母亲很爱他,会把所有好不容易得来的食物留给他。他还有四个弟弟妹妹,但他们的父亲在陆子显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的母亲扛起了一切。
后来,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破坏了一切。
他母亲的病越来越重了,她的脊背越来越弯了,被日复又一日渐渐压得佝偻。
时常在屋子里听到的都是她猛烈的咳嗽声,就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她也再也没有能力站起来了。再后来,连给她买药的钱都没有了,他的弟弟妹妹们都饿死了。
他站在床头,闻见母亲死在床上的血腥味,看见那个从她身体里飘出来黑影,笑嘻嘻地对他说:“你的家人都被我吃了,恨我吗?快让我感受你绝望的情绪,让我成为你的心魔吧。”
他站在那,没有哭,甚至没有表情,冷漠的令人可怕。
一个接着一个亲人的死去,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母亲快速的腐化,让他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死在眼前,被邪物占据肉体,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母亲挣扎。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股味道,那股,邪物的血腥味。
他想要变强大,再强大,强大到可以除去这天下所有的邪物,强大到不再有东西能伤害他身边的人。强大到,可以再一次见一见他母亲的灵魂。
那样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被邪物抓走了,那样,他是不是就可以救下他们了。
他在所有人面前都很骄傲,他看不起任何人。那样他就会觉得自己比他们都要强大,要成为人上人。
强大,他还要更加强大。
他想再看看,母亲佝偻前的容颜。
“娘,你怎么了?娘!娘!”
“显儿,显儿!”慌乱中,陆母抓住他的手,“你听娘说,咳咳,娘快不行了……”
她每说一句,便会扶在床边剧烈咳嗽,一直到咳出血,“显儿,这些年娘亲的买药钱都没有用,一直攒着,都放在你的床底下了,娘死后,你就去拿。”
“娘,那些钱本来是给你买药的!”她咳出的血被陆子显接住,他拼命地接,拼命地接,慌乱又无措,湿了眼眶。
陆母摇摇头,拍了拍他的手:“娘不用药。显儿,娘是治不好的。”
“不是的……可以的,可以的……”年幼的陆子显跪在床边,紧紧握住娘亲已经干枯的手。
陆母替他擦去眼角的泪,神色少有地凝重:“显儿,忘了娘亲怎么告诉你的吗?男子汉是不能哭的,听娘亲的话,不能哭,就是娘亲死了也不能哭,知道了吗?”
她不停地咳,不停地咳,不过那些血陆子显却无论如何也接不住了。
陆子显抽噎着,努力憋回眼泪,又拼命擦干净:“好,显儿听娘,男子汉是不会哭的。”
陆母终于笑了,她抬起颤抖的手,已经没有力气地放在他的头上摸了摸:“显儿,娘亲没本事,惹上了不该惹的东西,没有保护好弟弟妹妹。娘就只有你了。一定要答应娘,不能被那种东西控制……”
血迹染透干枯稻草堆积的烂床,上面的人以一种怪异的形态躺着,想动,却再也动不了了。
她的话似乎还没有说完,那只手就用尽所有的力气,落了下来,搭在床边,再也没有生息。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