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6)
“应该就是这儿吧?”
萧如是悄悄从草丛里探出个头。
随后又有一颗头在她身旁探出来,林寻真也藏在草丛后,冲着眼前的阁房频频点头:“好像是的,中书说的那东西就是死在这里的。”
“话说——”
“萧师姐,咱不是来调查的吗?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他一脸古怪地去看萧如是。
萧如是恨铁不成钢地往他头上一拍:“这叫以防万一,免得打草惊蛇,学着点!”
林寻真捂着头委屈撇嘴:“知道了萧师姐。”
他忽而一激动,往萧如是身上一拍,险些没折断她的肋骨:“快快快!快看萧师姐快看!有人进去了!”
萧如是被拍得往前一扑,一头栽进土里,捂着差点四分五裂的肋骨。
“……”
“哪,哪?”
她爬起来抹去脸上的灰土,小心翼翼从叶子的缝隙间往外看。
“进去了,进去了。”林寻真小声提醒。
萧如是眯眼,一动不动盯着那个位置,陷入沉思。
敞开后的房门又轻轻合上,安静得没发出一丝声音。
“死过人的地方,还有人胆子大不要命的独自往这里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她低声说着,蜷着身子蹑手蹑脚往前移动。走出草丛的包围圈,翻身滚到门口旁,林寻真紧紧跟在她身后,将身子弯成一团,弓背俯腰挪着步子。
萧如是悄悄向缝隙中探去,阁房内一片昏暗,四面没有开窗,显得沉闷压抑。
“有人吗?”将才走进去的人突然停下手中动作,回头警惕唤了一声。
萧如是忙缩回身子,靠在墙根躲起来,林寻真离得她不远:“萧师姐怎么办,咱们好像是被发现了?”
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林寻真安静,挪着步子又往墙角靠近。林寻真立马闭上嘴,空气中的呼吸变得明显沉重起来。
萧如是呼吸两下,每口气都格外紧绷。
好在阁房里的那人掩开门缝,探头朝外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藏进墙角的两人,疑惑“咦”了声,重新关上门。
“奇怪,明明听到了声音。”
就在萧如是松口气时,头顶忽而传来声轻笑。
这声笑懒散,听起来实在过于熟悉,萧如是当即眉头一跳,联想到什么,抬头往那树上瞧去,果不其然看见一抹白袍的衣角,飘拂在枝繁叶茂的绿意间。
萧如是:“……”
呵呵哒。
矮墙的根上,栽着一株高大的树,在萧如是头顶盖下薄薄的阴影。
茂绿的长花树上,零星的白点密密匝匝,去年冬意里的淡黄还未散去,枝头探出的嫩绿,挂着繁杂的小青果,绿黄交杂间,他坐在树枝上,弯腰向下看着,嘴角噙着抹笑。
裴南意的白袍混在其中,竟格外的和谐融洽,同那些嫩白的小花融为一体了般。
萧如是蹲在树下,默默抬头望着。
四目相对,似有火星擦出。
相遇总在尴尬。
她默默低头看了眼自己扒在墙根,屈膝蹲着的猥琐姿势,连自己也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
救命。
打个招呼吗,还是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萧如是深吸一口,给自己打气,正准备假装什么也没看见,默默挪走的时候,身后的林寻真注意到长花树上悄然出现的人,见萧如是就要走了,怕她没有注意到,在身后捧嘴低声提醒她:“萧师姐快看,那不是你小弟吗?”
萧如是:“……”
行了,现在不想看到也看到了。
裴南意倚在树上,手心托着脸颊,侧眸看着她嗤笑了声。
就像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什么有意思的事。
萧如是伸手拍拍自己的脸,不过才两日没见,她竟然有种情侣吵架后再见面的别扭感。
罪过罪过……
裴南意低头望着她,不说话。
“咳。”萧如是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这层尴尬。
“你……怎么也在这?”
裴南意垂下一只腿,“哦”一声,手握着拳靠在太阳穴上,马尾落下滑到肩头,“杀人。”
萧如是:……
林寻真心中大骇,正欲叫出声来,幸好萧如是反应快,一个飞扑堵住了他都快钻出的叫声,哑着嗓子:“小声点!里面还有人!”
林寻真这才反应过来,转着眼珠子点头。
萧如是正松口气,抬头问树上的人:“咋的,你又烦躁想杀人?”
裴南意勾起嘴角,垂眸笑了声:“小家伙,你总是很了解我。”
萧如是:……
您那怪脾气不是众所周知的吗。
“我现在很烦躁,很想杀人。”他说着,挪动目光落在林寻真身上。
萧如是感受到,连忙把林寻真挡住,声音都虚了:“等等,你别谁都想杀啊!”
裴南意哼笑一声,收回幽幽的目光,抬手枕在后脑勺,躺在树干上,悠悠闭上眼:“罢了,也不是烦一天两天了。”
“什么意思?”萧如是好奇问,“那你怎么不杀我呢?”
“……”
空气沉默良久。
说完这句话,她便下意识咬紧嘴唇,不是,她这都是问的什么屁话?
她闭上眼,心下也紧张,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裴南意不说话,默默侧眸打量了她一眼。
就在这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里面的人将将离开,林寻真迫不及待扯住萧如是:“萧师姐萧师姐,走了走了,她走了!”
萧如是这才回过神来,咬唇收回望着裴南意的尴尬眼神,同时也让这个无厘头的话题终结。
她猫着腰摸进漆黑阁房内,被里面的飞尘呛咳好几下,
“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儿被扬了?”
她扇了几下飞灰,身后一簇明火倏而亮起,微弱却将四下照得很清晰。
萧如是回头,裴南意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一团焰火在他指尖炸开,飞溅出火星,他瞥了眼萧如是,略带嫌弃挪开眼。
“……”
收回你那鄙夷的眼神。
她这方才看清,四周是堆积着乘积厚灰的杂物,在女鬼死后,这里就被改成一间废弃的杂物房,不知搁置多少年了。
就是这样一间废弃多年的杂房有人进来才让人觉得奇怪。
林寻真好奇地四处翻弄查看,埋进一堆垒起的断脚桌,萧如是捏着鼻子,走过一圈,发觉这里的四个角落都有些奇怪的土。
土壤湿黏,泛着古怪的黑色,混乱的散在四处,萧如是蹲下来,拈起一点在指尖揉搓,湿润的凉意攥紧皮肤:“这里怎么会有土?”
放在鼻尖闻,有一种古怪的臭味。
林寻真也走过来蹲下,好奇地盯着:“好奇怪的土。”
“那人进来就是倒腾这些土?有什么用?”
林寻真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萧如是叹一声,拍灰起身:“除了这些奇怪的土,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咱们赶紧走吧,土的话在好好调查调查。”
身后传来一声笑。
裴南意从始至终立在干净的门框,抱臂靠着,姿态惬意,像是来看戏,更像是来闲玩的。
萧如是眯眼注意到什么,朝裴南意走过去,突然指着他的眼下:“你……几天没休息过了?”
“……”裴南意划动眸子落在她脸上,沉默了。
弧形流畅的眼眶下,突兀的显出淡淡青黑色,不是很浓重,却让人一眼便瞧见。
他转头,不去看她。
萧如是往后看一眼,后方的林寻真仍旧沉浸在好奇的探索中,她这才回过身,凑到裴南意耳根,用着只有对方能够听见的声音,像是说着两个人的悄悄话:“你是不是……没日没夜的去杀人了?”
“……”裴南意头偏得更厉害了。
怎么这么烦。
“真的?”声音从左耳绕到右耳,萧如是顺着他偏头的动作,挪动步子探过去看他,认真盯着他的眼睛,“真的好明显诶。”
“……”
她好烦。
“睡不着?”萧如是不顾他的沉默,也不见他耳根上薄薄的红,发自内心劝告,“虽然你不用睡觉,但是还是要好好注意休息,你又不是什么机器,精力也不是无限的,总得要休息。”
又想到了他眼下淡淡的黑。
不用猜都知道他没歇停过。
“你看,有了黑眼圈,都不那么好看了。”她试着换一个角度去劝说裴南意。
“……”
烦死了。
“萧师姐,咱们走吧!”林寻真研究完,也没有发现什么好玩的,有点儿沮丧,屁颠屁颠跟上来。
小径上的梨花清香,萦绕在两侧,落在发缝,点缀星星点点的白,柔软的发丝似梨花般一吹而散。
缕缕飘走的香味卷入衣服的褶皱,夹杂进身体。
他盯着脚下的路,思忖着抬起手,两指缓缓摁在眼下的位置,想起萧如是的话,那里,似乎有淡淡的乌青。
原来,是因为这个。
是因为不好看了吗。
他嗤笑一声,又仰天去看头顶青空。
忘了,她是个看脸的女人。
﹡
回到那个他几日未踏足的屋内,裴南意解下外袍,随手搭在门口的椅上,绕过前方的方柜,撩开床帐坐下来。
近日的修真派太过于心急了。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动手,尽管他几夜里已经灭掉不少,警告威慑的也差不多,但是他们还是没有放下对他的心思。
哪怕他最近什么也没做。
他就好像是一块鲜美肥嫩的肉,注意迟早会打在他的头上。
这些修真界,想将他逼死,迟早会动手。
想到什么,裴南意黯默一会儿,抬手间,手心悄出现一面小水镜。
水镜小巧玲珑,约莫只有半个掌大,他并没立即去看,而是下意识在手中将那水镜捏紧,直至快被他捏碎才松了下来。
盯着手里的镜子,他压下眉,颇为不情愿。
……
林寻真刚好路过裴南意那间屋子。
他发现门大敞开着,有些疑惑探头去看,恰好就撞上了刚出来的裴南意。
他捂着被撞得生疼的脑袋,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那人的声音,冷清又平淡:“问你个问题。”
“哈?”林寻真一脸疑惑。
裴南意犹豫着抬起手,指向自己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这里,有那样的乌青吗?”
林寻真:“……”
他仔细凑上去瞧:“是……有点。”
果真。
“嗯,多谢。”裴南意叹出一口气,抬步往外走,也不知去哪里。
林寻真摸弄着头发,看着裴南意逐渐远去的背影,莫名觉得奇怪:“还挺有礼貌的怎么回事……”
他往外走着,越走越远。
步子轻轻落地,让他恍然间想明白了,
他似乎,并不讨厌萧如是。
尽管他已经对萧如是的靠近感到排斥,但他不是讨厌萧如是,那似乎不是讨厌,他不讨厌萧如是。
说书先生那日说的最后一句话,哪怕他听不懂,但他知道,那绝对不会是讨厌的意思
不讨厌,就好了。
他就不用刻意避着这只闹腾的兔子了。
不知为何,他心情莫名舒畅了番,嘴角挂起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