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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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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几天里,萧如是便都是在这间客栈里度过。据当时陆子显打探,魔城主迎亲将在三天后,也就便是明日。

    于是这几日几人并没有过多的碰面,而是游走于魔城各处,暗地里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等到明日便行动。

    既要替嫁,婚服定然是少不了的。

    萧如是准备了几日,本来只是想碰碰运气,在这魔城里闲逛,不料这里真的有布坊。

    布坊和人间相差无几,无论是构造还是装饰。由于时间紧迫,萧如是甚至没来得及选料子,选了一件合身的成品便要了。

    那成品做工粗糙,线头很明显,是店家不要的,于是那店家索性便送给了她。这倒是正合她意,毕竟现在的萧如是一穷二白,让她拿钱反正是拿不出来的。

    今夜是最后一夜,明日,便是行动之时。

    萧如是在屋内试好了婚服,便站在了窗前,举头而望。深红色的裙摆被蒙上了一层夜的暗沉,此刻正随风翩翩起舞,风吹起她的长发,两汪清澈的眼底,是倒映着天空中的两轮月儿。

    今夜的月不错。

    漆黑无际的天色中,只有那圆润的玉月披上一层银霜,天空中姣姣似星河,她像鬼一样几乎是一路飘回房间里,撩开床帐坐在床上,开始做打算。

    突然这时候,什么东西从窗外飞进来打中了她。萧如是疑惑地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颗小松果。

    接着又是一颗,打在她圆润润的脑袋上。萧如是朝松果扔过来的方向走过去,半是诧异半是害怕的:“大半夜的谁啊?”

    可是当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走到窗边,却发现没一个人,空荡荡的有些不太真实。

    “奇怪。”她有些怀疑自我地转过身,这时候又有一颗松果从后面飞了过来。

    萧如是简直都开始怀疑是不是闹鬼了,猛地一回头,就看见了窗子上坐着的一个人影。

    这次她终于看见了一个人,这少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背对着光,坐在窗子上曲着一只腿,姿势慵懒惬意。

    窗外细柔的微光从他的发梢撒进来,替他镀了一层银边。

    少年同时转过头,朝她不明地笑着,笑的如月明朗。

    萧如是愣了半晌:“裴南意?”

    裴南意从窗子上翻着跳了下来,轻盈地落在了她身前:“看来你又失眠了。”

    萧如是没说话,只是揉了揉眉心。

    裴南意抱臂靠在窗口,眼里尽是好奇之色:“我很想知道,你们人类都是可以不用睡觉的吗?”

    萧如是回答:“这你就不明白了吧,熬夜一时爽,一直熬一直爽。”

    “?”

    “嗯?”裴南意像是不明白,只是一手握着窗台翻越了出去。

    窗外是一棵老树,枝桠疯长,等到萧如是抬头看,发觉他已经跃到了树上。

    只见此时的大树上,大风吹开了交错辉映的绿枝,露出了倚在那少年的模样。

    少年倚坐在了枝干间,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手里翻弄着什么东西,正低头朝她看过来。月色是雾蒙蒙的洒下来,在他的发梢是一层淡淡的水银色。

    他永远带着笑意:“过来。”

    这时候她转身,那少年还是坐在原处,一动不动,低头看着她,眸子中晦明交错。

    “过去?过哪去?”

    风刮起他的衣角,吹乱了他的马尾。他好像又找到了有意思的东西。

    裴南意低着头不语,一袭白袍呜呜鼓起风,还是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这里。”

    他朝着萧如是招了招手,萧如是一脸疑惑:“树上?”

    “你是让我上树上去?这么高,我怎……”

    她话音未落,便有一只手自上而下地抓住了她,披着婆娑的月光,一把便将她拽了过去。

    萧如是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拉到上空。此刻她还穿着嫁衣,长裙猎风而响,她步子离地,竟一瞬间悬在了半空中。

    那只拉住她的手毫不费力,萧如是低头便是双脚离地的悬空,吓得她大惊失色:“好高!”

    她害怕起来的时候,总是花容失色。惊诧的神色如同受惊的小猫,变化多端,这让裴南意不经感到有趣。

    “你觉得,这里高吗?”他突然问。

    萧如是看着脚下如同深渊的高度,沉默片刻:“你那说的不是屁话……”

    裴南意却突然笑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语气玩味地说:“我听说,人摔死的时候整个人都会碎掉呢,眼睛都破裂,脸会碎开,肢体也会断裂。”

    萧如是:“……”

    你想说什么?

    “嘶……是不是啊?”他特意又问了一遍。

    萧如是突然觉得他说的也没什么问题:“好像是这么个理没错……”

    然后——

    他突然笑起来,语气不恭,在萧如是看来简直诡异万分:“那你说咱们要是从这里摔下去,会怎么样?”

    萧如是:“……”

    他语气散漫,就好像在开玩笑那样轻松,自顾自地说:“啊,让我想想,那要是咱们掉下去,肢体都碎了,碎成一块一块的。”

    “想想你那个时候死不瞑目的表情,惊恐的看着我,然后用最恶毒的语句咒骂我,要拖着我一起下地狱,做鬼也不会放过我,应当会很有趣。”

    萧如是:“……”

    看出来了,这种事您应该没少做。

    可是——哥,你昨天才说了不杀我。

    他笑着突然一松手:“有点期待。”

    然后萧如是脚下一沉,整个人悬空,默默闭上了眼睛。

    “你二逼啊!!!”

    萧如是倏地就往下掉,她的表情变了又变,突然,又有一只手抓住了往下掉的她,能够听见他格外开怀的笑声。

    裴南意却抓住她向上一抛。萧如是先是在半空中扑腾了两圈,随后便落在了屋顶上。她吭哧吭哧爬起来,滚了一圈的灰。

    她趴在了房檐,发现裴南意居然将她丢到了屋顶上。

    “你个逼又逗我……”萧如是惊魂未定,说话都是颤抖的。刚才沉重的下坠感好像还没有褪去,耳朵里嗡嗡的。

    随后嗑哧一声,裴南意也跳了上来,踩在瓦片上发出碰撞交叠的声音。

    “你干什么?”萧如是抓了抓头发,毛毛躁躁的。

    尽管她已经习惯了裴南意时不时的发难,小命时不时就在阎王殿边缘横跳一回,但是这逼心思也太难猜透了吧!

    少年并未说话,似乎是对她刚才的反应很满意,笑意不减,像是找到了什么乐子,走到她旁边便悠哉随意的坐了下来。

    萧如是见他坐下来,索性也没有站起来再说什么,而是撑着瓦片朝后仰坐着,没一点形象。

    萧如是只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再发难的意思,便也安心坐了下去,感叹道:“今晚的月亮真好看啊。”

    萧如是抬头打量,水银般的水色遮着天空,在整个魔城泻下如丝的光线,照的她眼底透彻。而她回头,是少年映着月光的侧脸。

    少年坐在月光下。

    她望过去,此刻他抬头,深邃的目光平静,好像是在看那月亮。银亮的月光照的他皮肤通透,如璧玉般皎洁,下颚下,是照着月光的一条明暗交界线,遮着淡淡的阴影。

    皎月和少年,好像是绝配。

    “九天一色是少年的霜啊。”她心想道。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屋顶上,抬头看着月亮,谁也没有说话。

    “明天就要成亲咯。”萧如是往后一躺,整个人躺在了瓦上,曲着双臂枕着头,悄悄回头瞄了一眼裴南意。

    裴南意听见了她说话,回过头侧眸一笑,就好像刚才那件事从未发生一般:“你们人类成亲,都是这么随便?”

    “那当然不是。”萧如是闭上眼,摇了摇一根指头,“按照人界的规定,在我们人间,成亲可是很慎重的。那是两个人许下海誓山盟,相守一生的承诺。与子携手,与尔偕老,相伴相随,不离不弃,白头不相离。”

    “怎么,你对这很好奇?”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眼底是倒映着的月流,在浅浅的波动:“我对这些,并不了解。”

    萧如是料到如此,枕着头看过去:“那你想过以后要成亲吗?”

    这个问题,倒是让裴南意怔了怔。过了半晌,他轻笑:“这倒是没有。”

    萧如是问:“为何?”

    裴南意并没有回答,而他不说话,此时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见他不回答,萧如是心里大抵是猜到了,便转过身,不再看他。

    “我是个怪物,不懂情爱,我不爱人。”他懒懒笑道,就好像是开玩笑的语气,抬头看向那犹如近在咫尺的明月,映照着他衣袍的纹路流淌。

    他是在血雨腥风里活下来的,在没日没夜的雪夜里厮杀,和妖魔鬼怪争抢,甚至他的肉体被妖怪啃食。

    萧如是伸了个懒腰,像是就在等他这句话:“那我教你?”

    裴南意道:“如何教?”

    萧如是微微挑眉,与他对视一刻:“我来爱你呗。”

    少年怔了半晌。他并未答复,依旧不语,只是抬起头望向天色,明月在他的眼波间流动,瞳孔的细纹里,披散了水银之色,宛若轻纱遮住了倒流的星河。

    谁知这时,哧的一声,萧如是居然脚下一滑,从房顶上径直滚了下去。

    “我去!”她大叫了一声。

    萧如是吓得瞠目结舌,整个人都在不断下坠着,直到滚落到房顶边缘,她脚下一重,眼见着就要坠下去了。

    这时候,从房顶上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拉住了她,不费任何力气。

    萧如是被那只手抓着,挂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她心有余悸地向下看了一眼,脚下是如同深渊的黑暗,不禁大喊:“裴南意,你可千万别松手!”

    裴南意只要轻轻动动手指,就能把她这只小菜鸡拉上来。可他却笑了笑,在惨淡的月光下,竟笑的有些诡异。

    “告诉我,为何偷我的腕带?”

    “……”萧如是愣了半晌,脑子像是雷炸了一样的嗡鸣:不是吧,这都发现了?

    萧如是张开手,那只手垂在肩侧,从手心迎风翻飞出一条长长的绷带,上面沾着零星的血迹,此刻正露出一截在空中舞动。

    那正是裴南意手上的腕带,她趁着方才裴南意拉住自己的时候悄悄偷了下来。她咬了咬唇,难以启齿:“这件事说来话长,要不然你先把我救上去,我再告诉你?”

    她憋的脸色通红,此刻裴南意的小臂裸/露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薄雾,却是空荡荡的少了些东西。

    他不语,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对方,眼底竟是无尽的寒凉似霜。

    “这样呀,让我想想,这里好像很高,摔下去会碎成几块呢?”

    他的手微微松开,不像是开玩笑。

    “……”她突然感觉到那只紧握她命弦的手松开了些,她竟然往下一滑,脚下悬空,身体猛地一沉,眼看着就要从房檐掉了下去。

    而此刻那个人低头,瞳孔中倒映着她惊恐的表情,眼眸中笑意不明。

    萧如是惊诧的模样被他一览无余。她惊恐莫及,连忙用双手抓住他,生怕他再松开,同时大喊:“我说!我说!”

    她憋的脸色发红,像是豁了出去:“其实我就是想送你个东西!”

    “嗯?”裴南意怔了怔,旋即笑起来。月光下,映着他粼粼的眸子,眼底是两汪清澈却永远看不清的湖泊。

    “真是奇特的理由,勉强原谅你一次。”

    萧如是被拉上去后,先是劫后重生地喘了口气,随后靠着屋檐向深不见底的下面望了一眼。

    她不禁梗了梗脖子。

    “所以,你准备送我什么东西?”裴南意笑着道。

    萧如是踉跄着坐回瓦片上,转了转眼珠子:“你把手伸出来。”

    “作甚?”裴南意并未多言,抬起了一只手。

    萧如是撩开他的衣袖,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腕,在月光的映衬下透着淡淡的青色。萧如是在衣服里翻找了一圈,抬起他的手,系上了一根红绳。

    “这是什么?”少年抬起手转了几圈。

    “送你了。”萧如是朝后靠着,“红绳,避灾除难用的。”

    “避灾?”少年轻轻一笑,微微挑起的眼角蒙着丝丝缕缕的凉雾:“三界当我是祸害,对我避之不及,我便是灾,为何还要害怕?”

    萧如是猜得到他会这么说,靠着手躺在了屋檐上:“哎,概念不一样嘛。”

    裴南意没说话,他的目光清清冷冷地看向前方,眼中倒映着星河流转,掀起了暗潮涌动。

    “其实我们人间女子成亲前,都会送给心爱之人一件精心准备的礼物,名为定情信物。”萧如是转过眼眸,侧着头看着他,她的目光一动不动。

    少年轻轻一笑,或许是听见了,或许也是好奇:“那倒是有趣。”

    那根红绳并不合手,像是随意找来的一根,此刻松松垮垮的搭在他的手腕,下面是照着月色的手腕。

    随着一阵大风起,那根松松垮垮的红绳也随着大风浮动,在裴南意的手腕上扭动着身子。

    却没有人看到,在那一刻,身后枯萎的老树在不知不觉中竟长出了一寸绿芽,老树枝桠疯长。远处的大河,漆黑无光的水面上,浮起了一艘沉积万年的沉船。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月光照在黑夜的河面,泛起粼粼的涟漪,波涛随风而去,从此天光大亮。

    也没有人看到,大风而起,红绳随之翻动。

    或许他仍旧觉得有趣。

    或许,他和萧如是的缘分就是在那一刻结下了。

    这天月明星稀,银光布满魔城的夜里,萧如是和裴南意在屋顶上坐了一整晚。

    “行了,你赶紧走吧,我快困死了。”萧如是打了个哈欠,催促着裴南意离开。

    裴南意并不作动作,萧如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她只是回头间,就被一股怪力拽了过去。

    “干什么?”那只手的力量不容人反抗,还未等她提问,突然一只冰凉指心点在了她的眉间,触感柔润冰凉。

    萧如是不敢动弹,只有两颗黑润的眼珠向上转动,目光聚焦在那只纤长的手指上:“这是作甚?”

    少年不语,眉眼间淡淡无色,只是盯着萧如是的额头。

    他的食指点在她的额心,继而飘散起一缕黑烟,竟像是有生命了一般,倏地钻进了萧如是的额头,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萧如是仍旧不解,摸了摸额头的位置,并没有什么感觉,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少年甚至从头至尾都未曾说过一句话,此刻回头淡淡睨了她一眼,转身便离开。

    他在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房间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寂静,就好像他从未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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