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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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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们三人面前,正是西湖北岸的屏障之一——宝石山。

    其山体呈赫红色,山岩内部含有许多赤红色的小石子,当朝阳或落日照耀时,这些小石子便能折射出特别的光彩。

    远远看去,这座山如流霞缤纷,熠熠生辉,又有如宝石夺目,光彩逼人,似玛瑙,又像翡翠。此等美景便称作“宝石流霞”。

    在宝石山的东面山顶,伫立着一座古朴的七级玲珑石塔,相传是吴越国王钱镠时所建,叫做保俶塔。在保俶塔周围环绕着三圈白色的建筑,将古塔四四方方地围在里面。这些建筑就是名声显著的长门书院。

    长门,是除了官办的太学外,大周民间声望最高的学府,到如今已有百年历史。

    与太学一概讲授四书五经不同,长门奉行的是经世致用的思想,因此现任门主齐玉成平日里讲授的皆是处事之方、立身之法和治国谋略等等。

    然而,近五十年来,大周乱象横出,前有岳将军为奸佞所害,后有文臣把持朝政。非门阀望族出身的学子想要通过科举入仕,往往是难上加难,就算勉强做了官,也不得不结党自保,有违其初心。

    渐渐地,有一部分长门学子便放任自己沉寂在对朝廷的失望情绪中。他们不再追求入仕,转而追求魏晋遗风,放荡不羁,不事权贵,自谓“越名教而任自然”。

    对于这一切,齐玉成也并不加以干涉,他如素日一般收徒、开课、讲授,仍然保持着长门每日论道的传统。

    夕阳西下,便是长门论道之时,夏向西他们三人早已爬上了山,站在人群当中。今日的辩题恰恰是“入仕与否”。圆形的论道场左右站着的便是今日论道的双方。

    铜钟一震,左边站起一位衣襟松垮的学子,想是刻意模仿嵇康刘伶之态,大声说道:“夫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当下的朝野中人正是后者,为此他们互相争斗,纠缠不休。我长门中人身为君子,虽人正如竹,但一入仕途,便难免为这摊浑水所染,正是近墨者黑的道理。倒不如洁身自好,处江湖之远,笑看庙堂之乱。”

    这人说话时气宇轩昂。台下早有欢呼喝彩之声,众学生只觉得他字字恰意,和自己所想无差。

    “说当官的都是小人,我觉得他也太刻薄了。”史天儿嘟哝了一句。她话音刚落,就有许多人不悦地看过来,想是那学子的支持者。夏向西忙把史天儿拉到身侧,嘱咐她谨慎些。

    右边人群中又走出一位白衣少年,朗声道:“师兄此言差矣。所谓正邪、好恶,本就是对立相生的。朝野之中,有君子,就有小人。若是君子胜过小人,便是盛世。若是小人胜过君子,便是乱世。即使身在乱世,师兄为何只想着不与小人同流合污?却未曾想,长门弟子,当以绵薄之力,治乱象,斩奸邪。”

    只听他朗朗道来,至情至理,又见他举止大方,有如月下风,山涧泉。前人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恰是此人写照。

    他们不禁看呆了。史天儿不禁凑近夏向西耳边,说:“我觉得这个人比卢穆州长得还好看。”

    夏向西笑笑没说什么,史天儿只当她是默认了自己的观点。

    什么可比性,如果说这个人是山前的清泉,那卢穆州应该是浸在泉水的一轮弯刀,夏向西在心里暗道。

    听了这话,左边的学子回击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既然小人内讧,又与我长门弟子何干,我们只需用德行礼仪净化自身,不被世俗所染即是万幸了。”

    白衣少年接着道:“若是天下世人都是如师兄般自我怜惜之徒,殊不见奸臣当道,苦的是黎明百姓,悲的是妇孺儿童。长门之内,有范学士亲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如今长门众人倒好,是身体力行,将范学士的话反而行之,可谓先天下之忧而乐呢!”

    这少年语气坚毅,字字铿锵。他虽和那师兄意见相左,各执一词,却未见他脸上有讥讽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从内向外的痛心疾首。

    又有一人毫不示弱地站起来。“听段朗师弟的意思,便是要大家都跻身官场,斗来斗去,做那等汲汲营营、蝇营狗苟之辈吗?此等名士风范我等学不来,只求能放任形骸,寄托于山林只间。”

    面对这人的嘲讽,白衣少年也丝毫不惧:“谁说官场都是那同僚争斗之事?身在朝野,若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便是庸碌。若整日忙于攀附权贵,拉帮结派,以权谋私,那便是奸佞。然而,凡君子入仕,自然是在其位者谋其事,上对官家直言进谏,铲除奸佞,下为百姓排忧解难,扶贫济困。君子为官,一心为国为民,忠肝义胆,求的就是要务当世之务,解当时之难。”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扫过在场众人:“各位可知,真正的放达不羁乃是身处庙堂之高,却仍心怀江湖之远。如今各位庙堂未进,心已经到了江湖,在我段朗看来不过一介草莽而已,何来放浪形骸之说,不过是放任自由罢了。”

    “你这人简直是颠倒黑白。”那位师兄被段朗说的面红耳赤,不由想要冲上来和他理论。

    “好了好了,江师兄你消消气啊。我看今日的辩论就到这里吧,大家都散了吧。”从人群钻出一人拉住这江师兄,挥手示意众人散去。铜钟又是一震,今日论道便到此结束了。

    人群渐渐散去,有长门弟子三三两两地经过段朗身边,都对他流露出不解和愤怒的神色,他也并不争辩,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各个时代都不乏这样的人,黑暗还未侵袭他们,他们已经以另一种姿态向黑暗投降。

    正当他准备转身回去时,突然被一个蓝衣小姑娘挡住了去路,正是史天儿。

    她怯生生地笑了笑,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史天儿。我我觉得你刚刚说得很好,很有道理。看样子他们可能不太理解你,但我想说,人生在世,不被理解才是常态啊。我希望,你能坚持自己的想法,去铲除那个什么。”

    “铲除奸佞。”看她抓耳挠腮地说不出来,段朗忍不住开口。

    “对,希望你能坚持铲除奸佞,扶贫济困,当一个好官。”史天儿看着段朗,带着一种崇拜的神情,眼睛亮亮的。

    “谢谢你。”段朗客气地回复道。他觉得眼前的少女实在有些唐突,不像什么世家小姐。

    “那行,我走啦。我朋友们还在等着我呢。”说完这句话,史天儿飞也似的跑走了。下山的路口那,夏向西和卢穆州正并排站着等她。

    看见段朗居然破天荒地和异性说话,同门的陈默忍不住上前八卦:“段朗,那人是谁啊?你认识吗?”

    他如实回答:“不认识。”

    送走陈默后,段朗独自一个向山上的流霞亭走去,此处是傍晚景致最佳的地方。亭内独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白须两寸,面色风霜,已到了古稀之年。

    他正对着一盘残棋沉思,棋盘上,黑子白子争斗纠缠,眼下是黑子占尽了上风,白子已被步步紧逼于方寸之间。

    “老师。”段朗对着老者恭敬地作揖,他便是长门门主齐玉成了。

    老者向他招手道:“段朗,你过来坐下,看看眼前这局。”

    段朗细细揣摩着各种可能的走法,可都无事于补。白子将输,似乎已尘埃落定了。

    他坦言道:“弟子无能,无法可解。还请师傅赐教。”

    老者颔首道:“你棋艺虽精,可到底年龄尚浅。无法解局,也在情理之中。你可听说过珍珑棋局?”

    段朗答道:“略知一二。棋谱古籍上曾有提及,这珍珑棋局乃是前世高人所创的一类棋局,构思奇巧,意在向死而生,不过现已失传殆尽了。”

    少年盯着眼前的黑白两色,暗道:这莫非是老师再现出的珍珑棋局。

    齐玉成看出了他的心思,沉吟道:“你是不是想,为师所摆的兴许就是珍珑棋局?非也非也。眼下的确是个死局,白子已经无路可走。可这不正如当下的朝局吗?大周危困,四方受敌,天子病弱,膝下无子,朝中各种势力蠢蠢欲动。一如二十年前血洗皇城的前奏。”

    二十年前永宁帝病重之际,各路权贵纷纷欲扶持自己看中的皇子上位,却只有赵昀和史家笑到了最后。

    赵昀继位后的第一年,史弥远便对那些皇子和他们背后的世家出手了。不过一道圣旨,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轻则一人赴死,重则全家陪葬。

    一时间,无数门阀世家倒下,繁华的临安城沐浴在一片血海之中。那阵子,人心惶惶,朝野上下寝食难安,生怕一个眨眼后,厄运便降临到自己身上。

    段朗知道,师父是担心他一旦踏入仕途,便会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棋局纵横经纬,万千变化却仍有死局。可这世间瞬息万变,风云莫测。我信人定胜天,也信世间之事绝无死局一说。”他语气坚定,不带半分犹豫。

    齐玉成像是早料到他会有如此反应,长叹了一声,他声音中透着不舍和沧桑,说:“既然决意入仕下山,便再不可回这长门中来。这是规矩,你明白的。”

    段朗跪下,先后对着齐玉成和长门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齐玉成慈爱地望着他,记得当初,这个少年来长门的青云台上击鼓拜师,一腔孤勇。到如今,已过去十一年了。他早就预料到弟子会有下山入仕的这一天。他自认这一生中见过诸多生离死别,可离别在即,还是有不舍的情绪涌出。

    他嘱咐道:“官场凶险,尔虞我诈,一着不慎便满盘皆输。你为人过于纯粹,只是切记刚极必折,慧极必伤,强极必辱,情深不寿。日后若是有什么不便,可同其他师兄弟相互扶持。陈默这孩子就很好,你们俩日后可以多多来往。”

    段朗颔首道:“弟子谨记老师教诲。也愿老师身体康健。今年入冬时,记得让人在您房中多添置些炭火。”

    齐玉成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山了。望着段朗远去的背影,他在风中咳嗽了几声后,视线最终落到了眼前的棋盘上。

    他捏起一枚白子填入空缺处,恰让黑子对白子形成包围之势,以自杀之势放弃了一片白子,正是所谓的“死活”一招。

    原本,黑白棋子纠缠,苦苦不休,白子险象环生,无处可走。

    一招之后,棋局豁然开朗,白子方在别处显出生机。

    “他说的对,这世间,本就无所谓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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