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诈尸式的父爱

    起先玉表姐在哭的时候，我觉得她还是想吞咽下眼泪不发出声音的。但是随着情绪的发散，她逐渐还是忍不住开始抽噎起来。我赶紧摸索到床头的抽纸盒，扯了好几张纸巾递给她擦拭眼泪。然后我就扶起她，生怕她因为躺着而被自己的眼泪鼻涕呛住。扶完后我就默默地坐在旁边等她自己平复情绪。

    玉表姐哭了一会儿之后，气息总算慢慢地平静了一些。她不好意思地把手里的纸团都丢到一边，然后皱着眉头，小声地对我问道：

    “月半你猜，明天我妈会不会来我的婚礼啊？”

    我当下一愣：这我怎么可能知道！毕竟我从来就很少打听亲戚们的事情，老爸老妈也总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很多事情都不告诉我，所以我对玉表姐的母亲知之甚少，只知道她是一名非常传统的中学老师，有时候会用非常严厉的方式教育玉表姐。

    不过如果从逻辑上分析来看：虽然之前玉表姐的母亲极度讨厌女儿选择的男朋友，还曾经用要跳楼的方式逼迫玉表姐不要跟现在的这位丈夫交往，但是现在他们两人已经成了法律上认可的夫妻，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玉表姐的母亲又不傻，肯定已经认清了这个事情。而且毕竟血浓于水，小时候玉表姐的父亲经常不在家，她是和母亲相依为命长大的，跟母亲的感情颇为深厚，所以她的母亲应该不会想要错过女儿的婚礼。于是我安慰玉表姐说：

    “你的结婚证都领了，这是既定事实。你妈也知道她不能改变什么，应该只是一时还接受不了。但是你们两母女算是一直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她肯定不愿意错过你的婚礼，只是暂时碍于面子下不来台。要不这样：明天我让我妈去打听下你妈在哪儿，然后我拿根麻绳把她给绑过来？”

    “扑哧”一声，玉表姐笑出了一个大鼻涕泡，嗔怪我道：

    “讨厌！你才要拿麻绳！你当是在捆老母猪呢！”

    眼看玉表姐笑了，我忙不迭地又递过去一张纸巾，维持住转好的气氛。只见玉表姐擦了擦鼻子，像是对我卸下了心防，然后给我说了她的心里话。也许是压抑得太久了，一直没有机会找到合适的人敞开心扉，那天晚上玉表姐一口气对我说了很多话。

    听完玉表姐的心声之后我感觉到很惊讶：之前我还跟大人们一样，都以为玉表姐跟现在的丈夫是从学生时代一起走过来的情侣，双方情比金坚，非彼此不可，所以她才宁可冒犯舅妈也要私自领证结婚。

    但是令人想不到的是，玉表姐的婚姻并不是完全出于感情方面的考虑。换句话说：玉表姐并没有爱她的丈夫爱到要生要死的地步，她也知道男方身上的缺点以及两人在生活环境上的差异，之前跟男方分手也不完全是因为母亲的阻挠，也有过男方和自己价值观相差较大的考量。可是之前玉表姐不肯跟现在的丈夫分手，其实是与她的父母有着相当大的关联。

    具体一点儿来说：玉表姐要跟这个男人结婚，不是在跟母亲赌气，而是因为她的父亲曾经惹出过很大的麻烦，让她终日惴惴不安，精神处于极端的紧张之中，使得她非常需要之前的男朋友，也就是现在这个丈夫的支持和关心。

    但是她之所以那么地渴望被人关心，除了跟当时她父亲闹出的事情比较大，让她身心俱疲之外，还跟她小时候的经历息息有关。具体来说：她有一个诈尸式教育的父亲。在她的成长途中，父爱经常缺失，父亲常年不回家，只是时不时地像诈尸般地出现，对孩子指手划脚地教训一通，平时根本就找不见人。而母亲又对她非常严厉，让她不敢跟母亲诉说自己的心事，生怕不小心惹怒母亲从而让自己惹上皮肉之苦。所以玉表姐的内心很孤独，她非常渴望能拥有一个平凡稳定的家庭，她需要一个愿意照顾自己的异性。

    有些话我平时不方便讲，但是在这里就跟读者们直说了：玉表姐的爸爸，也就是我老妈的弟弟，我的舅舅，是个对家庭来说很扑街的人。怎么说呢？从通常的意义来讲。他绝对不能说是个坏人，因为他对亲戚朋友们都挺好的，甚至是好得过分。在我小时候他对我也非常不错，经常给我买东西，也拦着我妈揍我。但是他就是对自己的小家庭非常没有责任感，活得比较自我，习惯性地把老婆孩子抛到一边，让她们野蛮生长，只顾自己享乐。

    在玉表姐很小的时候，舅舅就喜欢跑到外地去工作，经常不回家。也许看到这里有些读者就觉得不对劲了：人家去外地工作是为了家庭，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心里肯定也是很想老婆孩子的，你怎么能说人家不顾家呢？没错，如果是正常的为了抚养家庭外出打工，相信大家都是很理解并且同情的。

    但是小舅舅不是个一般人，他出去打工不是因为在本地没有工作，只是因为他不喜欢朝九晚五的固定工作，他喜欢四处结交朋友，和朋友们打牌喝酒。据说舅舅在外头“一言九鼎”，说过的会陪朋友喝酒打牌，就算是当天突然发生了车祸他也会瘸着腿坚持蹦过去。如果实在是有特殊情况，导致他去不了，他也会托人拿钱去买单，就喜欢别人夸他仗义豪爽！

    最离谱的是：有一次他朋友的母亲即将要过生日，朋友只是在酒桌上吹牛的时候偶然聊到，然后就随口跟在座的各位都客套了一声，叫大家有空的话去赴宴。没想到舅舅就认真地记下来了，比记他自己老婆孩子的生日都上心。后来到了朋友母亲生日那天，他临时有事没有时间去外地，身上也没有足够的现金，他就愣是找了个附近的当铺当掉了自己的手表，然后一路追着去赴宴的人到了火车站，叫一位要去赴宴的共同朋友带上了自己的礼金。

    从这里大家都能看得出来：照舅舅这种“慷慨仗义”的花钱法，是很难存下钱的。久而久之，他的钱都被他自己在外面花了，就没有钱也没有时间给予自己的小家庭。使得他的老婆孩子既没有办法得到他物质上的帮助，也得不到精神上的陪伴，只能自力更生，养家的压力全都转移到了他老婆的身上。

    由于舅舅的老婆是学校的老师，平时本来就有繁重的教学任务，再加上要独自抚养玉表姐，所以她基本上就没有空余的时间供自己消遣，每天都被家庭和工作所束缚，疲于奔命。而玉表姐看到了妈妈这么辛苦，爸爸又不回家，也很懂事地养成了尽量不给爸爸妈妈添麻烦，什么事情都自己忍着的习惯，总之她过得非常孤单。

    虽然舅舅很少买东西回家，但是小时候的玉表姐最开心的时间就是她爸爸回家的时候。然而在舅舅的眼中：老家和外地没有什么不同，老家也有很多的熟人。所以舅舅回家之后也是要出席很多牌局和酒局的，没什么时间关心陪伴玉表姐。

    有一次玉表姐的外婆生病了，她的妈妈实在是忙得抽不开身，过着上班和去医院照顾母亲两点一线的生活，无暇顾及自己的小家庭。幸好玉表姐的爸爸刚好放假回到了家里，便让他负责照看女儿。哪知道玉表姐的妈妈前脚刚走，她爸爸就叫玉表姐跟他一起去朋友家里打牌。

    那时候的玉表姐才刚上小学一年级，看不懂牌应该怎么打，也觉得这项活动十分聒噪很没有意思，只能百无聊赖地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边，干等着爸爸打完牌带她回家。但是大人们也不一定懂什么叫节制，经常打牌打到昏天黑地，完全忘记了时间。期间玉表姐实在是饿坏了，也没有人记得给她做饭。

    由于玉表姐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孩子，被舅妈教导过不要乱翻别人家的东西，所以玉表姐也不敢去翻别人家的冰箱找吃的，更不好意思打断大人们打牌，叫他们带自己去吃饭。而舅舅打牌打得兴起，一贯独自潇洒惯了的他像是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孩子似的，完全没有看过玉表姐的情况。所以玉表姐就只能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一边吸着二手烟，一边尝试着入睡。毕竟她曾经听别的小朋友说大人讲过：

    “睡着了，就不会饿了。”

    但是说这话的人怕是忘了一件难以让人忽略的事实：人在挨饿的时候是很难睡着的。更何况玉表姐当时只是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坐姿很不舒服，根本就不适合她入睡。虽然她也曾想要换个舒适的地方躺下休息，但是当时的屋里不止有一个牌桌，里面坐满了乌烟瘴气的大人们，而不远处的沙发上，早就躺满了因为昨天晚上打了一个通宵的牌，正在补觉睡得昏天黑地的大人，完全没有玉表姐的位置。

    就在玉表姐觉得坐立不安的时候，她发现主人家的小姐姐回家了。那是一个比玉表姐大了大概三岁的小姐姐，当时也是个小学生。但是她表现得非常成熟，像是习惯了家里的乌烟瘴气一样，悄无声息地进门，然后目不斜视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透过卧室大门的缝隙，玉表姐发现小姐姐像是很疲惫一样，脱了鞋直接就上床睡觉了。于是玉表姐看了看正沉浸在打牌中的父亲，又看看了卧室里安安静静的小姐姐，心里做了个决定：

    她悄悄地走进了小姐姐的卧室，然后关上了卧室的大门。门外大人们的吵闹声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玉表姐的耳朵终于得到了解放。她此刻忘记了饥饿，只感到十分困倦。这时候小姐姐像是被这微小的动静弄醒了，只见她微微地偏了偏头，看了看站在门口还不敢上前的玉表姐，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一样。她仍旧迷瞪着眼睛看着玉表姐的方向，然后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之后，就继续侧过身睡着了。

    在得到了小姐姐的允许之后，玉表姐开心极了，她急忙脱了鞋上床，窝在小姐姐的身边睡着了。其实在那个时候能睡着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因为她不会知道，等舅舅还记得自己有个没有吃饭的女儿的时候，已经快到第二天的中午了。

    原来第二天早上他打完牌之后，跟着牌友们在外面吃饱喝足之后就回到了家，然后独自上床休息了。等快要到中午的时候，在外面忙到筋疲力尽的舅妈回家之后看到了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舅舅，但是四处都找不到女儿，就急匆匆地叫醒了他，质问他女儿去哪儿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舅舅才想起来了被自己遗忘在别人家的玉表姐，而且她还饿了一整天的肚子。

    想到这里，与表姐的眼神中浮现了一丝凄凉：

    “从那一刻起，我就好渴望别人的关爱。”

    看来没有吃的，没有温暖的床铺，对小小的玉表姐形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她打心眼儿里地讨厌喜欢打牌又抽烟喝酒的人，她也讨厌那一天她在别人家里看到的乌烟瘴气。然而令人唏嘘的是：这一切都敌不过她渴望一点点关爱。不知道是不是讽刺：她的丈夫也是一个喜欢抽烟喝酒的人，简直是翻版的舅舅。但是唯一不同的是：她的丈夫对她表现了关爱，并且在舅舅出事的时候对玉表姐表示会不离不弃。

    对于缺爱的玉表姐来说：虽然只是一个空口的承诺，但是给她一点点关爱就够了。这点关心滋养了她孤独的心灵，她不舍得丢弃。虽然她知道以她现在的条件可以找到更好的人，但是她不敢轻易尝试未知。

    听完了玉表姐的心路历程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那么容易青睐对她展示出关怀的异性。正是因为父爱的缺失，她在潜意识里非常渴望异性的照顾。虽然之后她也曾因为两人之间的价值观差异，以及母亲的反对而向现在的丈夫，也就是曾经的男朋友提过分手。但是惹事的舅舅又把她推向了那个男人的怀抱。

    对于这种既没有给予儿女足够的关爱，又给孩子惹是生非还从不自知的父母来说，也许在做父母之前对他们进行一场严格的资格考试，才可以减少对家人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