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永恒梦魇（二十四）
出了研究院，由纪习惯性就往救济院的方向走。
身老一开始没在意，以为由纪是在思考的时候胡乱走一走，而她则要抓周不改动手脚的地方，要解析、构建全息穆赫兰道，还要收集、分析由纪可能需要的各种信息。
这些工作对于人工智能来说不算麻烦，但是身老本体体积有限，能够同时做的事也有限，尤其她现在心情又不好。
反正由纪无事可做，身老就没有一直将注意力放在由纪身上，只要监控一直盯着，再时不时看一眼就可以。
而正是这随意看一眼，让身老意识到由纪的目的地非常明确。
身老问：“你要去救济院？”
由纪“嗯”一声，问：“怎么？”
“杜烟在那儿，”身老说，“你让我给她找点事做，为了确保她不会提前回来，我就让她去查救济院的账了。”
查账确实，尤其一个明显是武斗派的人，几天时间都能耗进去。
想了想，由纪还是继续往救济院的方向走，边走边说：“我就去看看，只要不专门往杜烟面前晃，说不定到我走她都不会发现。”
身老也不反驳，只问：“你猜我是用谁的名义让她去的？”
由纪立刻闭嘴、拐弯，随意对着街边找一家店走进去，点一满盘炸串，附赠一碗清淡的蛋花汤，微微有点咸味。
喝一口温热的汤，由纪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旁边小孩跟着由纪学，边眯眼睛，边发出“啊”的声音，看起来像个自得其乐的小老头，十分可爱。
由纪对那小孩笑一下就收回目光，她不喜欢小孩子，看到会觉得可爱，但也只那一眼可爱，之后就觉得厌烦。
还是毛绒绒比较可爱，这样想着，由纪问：“宿舍里可以养宠物吗？”
身老答：“租房按现在这种条件可以吗？”
由纪沉默一瞬，道：“可以。”
她没有自己亲自动手养过宠物，有的只是挂在她名字下、被他人精心饲养的动物。说是她的宠物，其实和她没什么关系，如果不是被专门教导过，见到她，和见到陌生人是一样的。由纪觉得那没什么乐趣，她一直认为养宠物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彼此陪伴着互相成长。
这么想来，由纪忍不住想，身老是不是可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她的宠物。
见由纪难得露出这样明显的喜悦之情，身老问：“你想养什么宠物？”
正想着身老，突然被问，由纪抿了抿唇，道：“狗狗吧，大型犬，狼犬那种。”
身老答：“好。”然后就开始挑选可爱又帅气的大狗狗。
在炸串的一半先被端到由纪面前时，身老挑出来两种大型犬。
“蓝约牧羊犬和灰狼犬，资料对比已经弄好了，你是挑时间看一眼，还是现在看？”
“现在。”
相应的图片和资料便出现在由纪大脑中。
蓝约牧羊犬毛色偏灰蓝，在光照下，隐隐透出些金属光泽，眼睛颜色是偏深的玻璃蓝，基因不完全稳定，忠诚温顺，有价无市。
灰狼犬的毛色是脏脏的灰，尾巴带有白色杂毛，眼睛像海底的冰晶一样澄澈，有蓝色、绿色、灰色三种，基因稳定，忠诚勇猛，最高十二万一只。
“我看过蓝约的网图，”由纪说，“毛太多了，不适合养在南方联合的天气里。”
“好，灰狼想要什么样的？”
“和我眼睛颜色比较像的。”
得到答复的身老挑了一会儿才找到一只刚出生一星期的灰狼犬幼崽：“那边说满3个月卖。”
由纪答：“好。”那时候她已经结束军训，开始正式上课，提走读时机刚刚好。
虽然嘴上说着在外面吃一顿没什么，但是回到家之后，由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冰箱里的饭菜都拿出来热好，一边后悔刚才在店里点了太多炸串，一边慢悠悠把杜烟准备的午饭全吃进肚中。
等由纪吃了一半，因为到家安全了也没其他事情需要她做，进门就专心搞研究的身老无意间瞥一眼看到了，开口道：“你何必呢，又不是没地方放。”
不知道家里不止有一台冰箱的由纪拿筷子的手一顿，眨眨眼，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继续一口一口吃饭。
等这顿折磨人的饭终于结束，稍微感慨一下还好是走回来的，已经消耗一部分了，不然一定吃不完，由纪看看天色，太阳渐渐西沉，便穿鞋出门，准备在附近找一家健身房。
这是为了躲晚饭。
身老问：“你要怎么解释家里有健身房，还要在外面找呢？”
由纪说：“氛围不一样。”
身老便不说话，走着走着，由纪问：“研究院那边关于我的资料有更新吗？”
“没有，只有日常更新。”
“有没有一种可能，”由纪说，“他们技术比你强，瞒过了你？”
“99％没有，我是冗战前科技发展的最高代表。如果有人像白尽山找到我一样找到我的同类，并且比白尽山还先找到，就有瞒过我的可能。不过这四十八年来，我一直处于现有科技——”
“等一下，”由纪打断身老道，“多少年？”
“四十八年，”明白由纪在为什么而惊讶的身老解释道，“我和你的生命不对等，不能用简单的年月来计算。我是特例。在找到其他像我一样的存在之前，我是唯一，每一个关于我的数据都弥足珍贵，所以，不许嫌弃我年纪大！”
被身老最后一句吼得脑袋疼，由纪揉揉眉心，有些无奈。
她赞同道：“确实不能用简单的年月来计算。”
听明白由纪的潜台词是说她太幼稚，身老没有在意，她就是她，幼稚是她，成熟也是她。
她才不会为由纪的话语而不开心。
……才！不！会！
完全没有察觉到身老心理活动的由纪在外面晃了一圈，没有找到合适的健身房，反倒是在学校附近走了走，找到一个适合翻墙的角落。
“监控管一下，”由纪说完，直接后退几步，一个助跑起跳翻到墙上，看看周围没人，再悄无声息地蹦下去，“看着点巡逻的。”
还在劝解自己的身老一边气鼓鼓，一边任劳任怨。
现在是假期，除了保证学校设备基础运转的人员以外，学校内部十分空荡。从来没有见过学校这一面的由纪满眼好奇，边走边回忆哪里是哪里。
她说：“明明才刚毕业，再回来，感觉好像已经毕业好久了，莫名就觉得一切都很熟悉又陌生。”
身老说：“因为这些从此以后都和你再也没有关系了。”
由纪脚步一顿，恰逢一阵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抬头望去，夕阳无限好。
虽然由纪从来没有让身老调查王与意和李晚的身世背景，但是由纪知道，只要她开口，身老就能给出相当完美的答复。
于是她开始纠结，纠结于是否要继续和那两人有联系。
身老现在已经可以完美地以由纪的口吻与那两人聊天，语音和视频也能合成。在王与意和李晚心目中，身老已经完全成为了由纪，也许将来会在更多人心中成为由纪，然后，就此抹去由纪的存在。
这个发展有些熟悉，如果由纪还记得那段在舞台上战栗着舞蹈的生命的话，她应该会觉得身老和她在走一条老路。
那个叫森的人工智能最终取代了由纪。
虽然一切都是由纪主动、由纪主导，但是，真的如此吗？
身老看过由纪的那段记忆，但那只是由纪展示给她的，是由纪希望她看到的。那部分记忆是否完全真实暂且不论，没有亲自经历过，无法用由纪当时的所思所想去思考，一切便都在时光长河里沉淀，变得难以寻得踪迹。
“我不太明白一直以来你都在为什么而犹豫，”太熟悉由纪露出现在这幅表情是在思考什么的身老说，“即使你随时准备为那些人的一句话去死，你现在也是在为自己而活。而且说实话，大多数情况下你都是在按照你自己的想法生活，研究院和执行部从一开始对你的管理就不算是严格，你15岁之后也完全不再限制你，周不改最多就是催你研究一下穆赫兰道，却也没有非说一定要在什么时候研究到什么地步。路是你自己选的，也是你自己在走。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身老继续说：“如果是犹豫要不要和其他人有联系、要不要交朋友，从杨图到杜烟，这些人你都可以拒绝，但是你仍旧接受了他们。如果说他们的出现不是你可以自主选择的、你没有办法、不得不和他们成为朋友，那到这个学校也不是你的选择，遇到王与意和李晚同样不是你的选择，为什么这时候又不可以和她们成为朋友了呢？包括考试的时候那么抗拒和李重进行交流，你说是因为讨厌无缘无故接触到异能力，可是真的是因为异能力吗？难道不是你在有意识地将自己和普通人分割开吗？”
“你只接受在利用你，你也能够无所谓地利用对方的人。可是没有人知道你是由纪，没有人知道那些不能说的秘密，你只要做白由纪就好了，也足够了。”
身老不是突然想和由纪说这些话，她很早以前就有这些想法，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用合适的语言表达出来。前段时间两人之间的氛围有多不正常，身老一清二楚，却不像由纪想的那样忧虑。她大概知道自己在产生变化，一些让她成长起来的变化。现在她会说了，她知道自己想对由纪说什么，便说了。
由纪那段时间的不正常，大概率感受到身老在发生变化，变得陌生，而她和身老的联系是最紧密的，可她却毫无办法，只能让自己想办法远离身老。而等变化结束，身老仍旧是身老，由纪才恢复正常。
这些身老都不准备告诉由纪，因为她知道，如果她在由纪心里和最开始那个单纯到傻的身老差别太大，由纪才会真的考虑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