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永恒梦魇（十一）
适时在一楼大厅醒来，由纪揉揉眼睛，打一个哈欠。
看的心中一软的金有问大着胆子揉一下由纪的头发，见对方没有不满的神色，又揉了两把才笑着说：“醒的正好，我们上楼吧，难得能去你那一层，带我逛逛？”
“好。”刚睡醒的由纪回应的有些奶声奶气。
被好好教训了一顿的身老学会把所有异动都报告给由纪，所以由纪知道金有问的礼物是什么。但是在走出电梯时，满走廊的鲜花与如繁星般的灯光落入眼中，她还是会感到惊艳无比。
金有问说：“由纪是小公主，公主的世界都是梦幻又美好的。”
她的声音柔和，伴着弥漫在空气中的闪烁荧光，显得像是从无限遥远的梦境中飘荡而来。
由纪望着金有问，表情十分认真：“谢谢你，小金姐，我会永远记得今天的。”
面前这个人费劲心力将美好展现在她面前，告诉她，即使没有父母的爱护，她仍旧是一个公主，大可以放肆享受世界的奇妙，不必忧思过多，使人生从一开始就走向不美满。
金有问笑着亲了亲由纪的脸颊：“生日快乐，小由纪。”
自己的心意能够被人感知并认真对待，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同样被景色惊艳到的周不改不自觉想到金有问刚才说的那番话。
既疑惑于今日竟是连由纪的眼睛都不敢看了，又疑惑于连他都不想面对的离别，对于身边人不断离去的由纪来说，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于是，在金有问离开后，站在闪耀着璀璨星光的花海之中，周不改说：“今天是你生日，本来不该说这些不开心的，但是我不知道明天……我是不是还会愿意和你说这些。”
“我知道的。”由纪露出笑容，她早就知道在她正式转到执行部之后，周不改就该离开了。
虽然当时说的是他也是执行部的，但是周不改自己家里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以周不改那样的家世，能够来教导由纪，最大的原因是他自己不想回家，正好赶上柳元大肆吹嘘由纪的聪慧，让他生起一丝兴趣，去看了由纪醒来后的所有报告，然后决定教导由纪来转换一下心态。
现在一切都走上正轨，他也该回去，好好处理一下家中事务。
望着那曾让他升起不敢直视的想法的冰蓝色，周不改顿一下，抬手捂住那双明亮的眼睛：“我能为你做的不多，但是我一定会为你做些什么，不让你白叫我一声老师。”
由纪轻声道：“好，谢谢老师。”
从眼中迸裂眼睛的梦中醒来，调整好呼吸，由纪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又开始做梦了。意识到自己对做梦这件事产生了依赖，甚至在靠着噩梦来辨别世界的真假，由纪长长叹一口气。
因为察觉到对噩梦的依赖，又切实被梦中的景象影响到心情，由纪去吃早饭的时候没有什么精神，落在众人眼中就是走了第二个老师之后的难过。
由纪的住处在一个星期前正式从研究院搬到执行部，同样的七十九楼，房间位置和布置与原房间完全相同，像是根本没有换地方。
如果不是每天在食堂见到的厨师发生了变化，由纪怕是也要多几天才能适应自己已经离开研究院这件事。
到执行部之后，由纪没有特定的老师，只是在执行部乱窜，看到有人教就跟着一起学习，没有人阻拦，也算是集百家之长，然后慢慢琢磨自己的风格。
时光就这样流转，在不停地练习机甲的过程中，上面对由纪的看管逐渐变得宽松，开始放任她自己去接触世界，只是需要用上异能力抑制器，以免异能力不受控给自己与他人造成不必要的危险。
抑制器的使用非常简单，只需要在身上随便哪里刺入一根零点一毫米的银色细针，而除了刺入身体那一瞬间的疼痛外，没有副作用。
那银针是异能与科技结合的产物，想要解除，需要到特定的地方由官方人员确认身份信息之后，才能用专门的仪器解除。
因为是涉及因果律的异能力，除了死亡以外，只有特定的仪器才可以解除。
带着感受不到的异物在身体里的不愉快感走出执行部大楼，由纪根据身老给出的地图往最近的地下拳击场走去。
沿路的人流如潮水般涌动，又似清风拂过山岗。
身老：“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地下拳击场呢？”
由纪：“没有一定要去，只是好奇。”
除了提过但没有去过的地下拳击场以外，与世界脱节的由纪不知道还能去哪里。由纪不是一个爱动的人，早年间想要游历世界的想法在不知道多久以前就随着岁月一同消逝于空气之中。而记忆中的自己也总是习惯在一个地方待很久，让她忍不住怀疑，她是否真的有过想要出去转转的想法。
不过现在没有就是了。
现在的由纪只是凭着心中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催动行为。
当散步似的走了一个多小时，由纪看到一家环境一般的诊所。
很有道理，打完直接上来治。
等身老连接网络获取了诊所的监控，由纪看到一个眼熟的人。
那个人是克莱门的长官，由纪在身老给的档案中看过，蒲山暮，研究院七部领导，一个对于一般人来讲足够大的官。
出于好奇，站在街角的由纪将当时看过的资料调出来，又大致看一遍，将目光落在当初不甚在意的评价上。
“不可留”“异变体”“实验”
顿一下，意识到这是对自己的评价，由纪瞬间就没了兴趣，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看。
因为她现在确实有“好好活下去”的打算。
以她现在这个身份，想要达成这个目标，需要付出的代价一定是可想而知的沉重。但是由纪不在意。也许是死了太多次，让她丧失了对生命应有的敬畏与尊重，由纪不是很在乎自己的生死，不然也不会无数次找死一般地挑衅上面的人。
那些人愿意忍耐由纪的理由很简单——她还有用。
所以她会让自己更有用。
说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对于一个想让自己的价值更高的人来讲，地下拳击场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开端。不会一下子沾染太多，又有足够的理由出现在这种地方，接下来只要一点点接触就好。
而在由纪准备穿过马路时，一辆车突然冲到她面前。
一个女人降下车窗，周不改的全息投影出现在面前：“我就知道你不会安生。”
心虚一瞬间爬上心尖，由纪抿一下唇，不说话。
周不改继续说：“不是放你出来就没有人在盯着你。”
由纪：“我知道。”
眉头微蹙，周不改问：“你想做什么？”
由纪抬眸望着他道：“活下去，好好活着。”
“这是个很好的想法，”周不改说，“只要你什么都不做。”
周不改这是在透露消息，意识到这一点，由纪乖乖点头。她何尝不知道，只要她按照人们期望的那样做，在死亡到来之前，她会比很多人都过得好。她只是突然得了闲，掌控了自己的人生，便免不了想要去做些什么，去试试看是不是真的有了自由。
显而易见，有也没有。
笑一下，由纪说：“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然后转身就走，往来路走。
周不改望着由纪的背影，淡淡的哀愁在心中蔓延，但是他没有办法改变由纪的命运，由纪也没有。身骑白马这个异能力，可以保护由纪，但也只是保护由纪，并不能使她从这无边地狱中脱离。
不知何时会到来的、迫切的死亡始终纠缠着由纪。
也许只能活到十岁，也许可以活到百岁，谁都说不准，谁也无法掌控。按理来讲，没有人能够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会死，但是这种我要你死、你便要死的危机感也不是每个人都会遭遇。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由纪的未来即使已经被决定好了，也不一定就代表由纪的一生是无意义的，甚至算不上凄苦。因为她将会获得很多。可是每个人看到她，无论知不知情，都会觉得难过。
这样可爱的孩子，这样天真无邪的年纪，到底在忧虑着什么？
人们忍不住会这样想。
这并不是由纪希望看到的，她更希望人们可以忽视她，让她只在少数几个人眼中存在。
回到执行部大楼，赶上吃午饭的时间，又一次从厨师那里收获附赠的甜品时，由纪忍不住问身老：“为什么？”
她不理解，明明她没有塑造自己是个可怜小孩的形象。
身老回答：“大概是你比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要懂事吧。”
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人们这样形容一个人的时候，隐藏的含义往往都是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要好好爱护才行。
毕竟，如果是正常长大的孩子，怎么都会带上属于孩童的幼稚。
等意识到是因为大家觉得她不像小孩、太过成熟，她就更加疑惑了：“不是应该觉得我太过聪慧，从此警惕我、怀疑我，甚至想要杀死我吗？”
身老想到由纪最近的、最清晰的记忆来自五百年前，静默几秒，说：“大人，时代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