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黎明前的曙光
潞城县百姓压抑良久的愤懑，委屈，和不甘，都在公堂之上化作了一声声痛斥的陈词，而后有书记官和刀笔吏一件件地记录在册，堆积起来竟有三尺之高，还有周边村落的百姓问询而来，不断地向县衙赶来。而那些已经陈述过的百姓，有的人一直在此，无论周围的官兵和县吏怎样劝说都不肯离去，有些人甚至在县衙周围聚集起来，打起地铺，席地而眠。生怕一旦离开此地，这无恶不作的黄老六和钱有才又跑掉了。有些人晚上离去，早上早在起来，见到那两个恶人还在，便松了一口气。
为了保证记录的准确，负责记录的书记官和刀笔吏不断轮休更换，如此往复五六次，终在最后一位远道而来的老农悲戚的陈述黄老六是如何一步步谋夺自己家的田产，又是如何逼死自己的妻儿，最终导致自己家破人亡的陈述中而结束。
一张记录供词的纸张才有多厚？而就是这样一张张薄薄的纸张堆积起来竟然有两座，而这两座均有三尺之高的纸张堆积起来，就像两座小山一般，其罪过真是罄竹难书，而这两座纸山也压在了苏东有的心头，让他他的心情异常沉重。
此刻案件虽已审结，可苏东有却丝毫没有审结完案件之后的欢喜，反而心里沉甸甸的。
这两堆三尺之高的纸山加在一起有五百多个案件，他们仿佛都在无声地控诉着黄老六与钱有才的种种罪行。苏东有知道，还有许多老百姓没有等到他，便已溘然长辞与世而别，那他们的冤屈，又有谁能够帮他们诉说呢？
这些百姓将这横跨数里的县衙围的水泄不通，目光灼灼的盯着苏东有，看苏东有究竟会如何处置他们。
苏东有站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面，身后是红日出海图，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庄严肃穆地道：“本官奉大夏陛下圣旨，沿途代天巡狩，查不法之事，为民请命，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经查证，黄老六与钱县尉为祸乡里，无恶不作，其罪行昭彰，罄竹难书，天理难容！今持大夏皇帝金牌令箭，对此二人判决如下：黄老六欺压乡里，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其行人神共愤，其恶当诛，判黄老六，斩立决！游街三日，而后尸首悬于城门之上以示警戒！”而后抽出抽出一支令箭，向黄老六扔去。此时的黄老六早已魂不守舍，只任由旁边的侍卫将他拖拽下去，而后架上囚车。
苏东有接着沉声道：“原潞城县县尉钱有才，为黄老六隐藏罪过，助纣为虐。更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同流合污，荼毒百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判钱有才，斩立决！游街三日，尸首悬于城门之上，分列两侧，以警世人！”令箭一下，那钱有才如疯如魔一般：“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命官，我是朝廷命官！定罪要朝廷三司会审，杀人要陛下御笔朱批，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对了对了，我那妹夫是知府大人，这些年我多有好处与他，也是他暗中教我们这么做的，你不能杀我！我要见知府大人，我要见知府大人！”
“拖下去！”苏东有厉声道，早有侍卫将他拖走“另有潞城县地痞数人，助纣为虐，横行乡里，且无悔过之心，将此众人，一并斩立决！”而后又是一只令箭飞下。
而听到此等判决之后，潞城县的百姓并无快意，因为能来到此地的，基本上都被他们欺凌过，他们心中只有大仇得报的快意，甚至有的人已经泣不成声了。只见此时有一位百姓跪了下来，而后他身边的百姓也跟着跪了下来，再然后身边一片接着一片的跪了下来，其中一位长者模样的人沉声道：“我潞城沉疴已久，钦差大人菩萨心肠行雷厉手段，为我等草民报仇雪恨，实是潞城县的青天！请受我等一拜！”而后长长一拜，身边的百姓也跟着附和道：“请受我等一拜！”
苏东有快步走到堂外，而后道：“老人家快快请起，折煞小子了，小子不过尽己本分而已，当不得老人家这一拜。诸位乡亲，快快请起！”却不想那老人家却很是倔强：“大人若当不起，这天下何人当得起？”说罢朗声道：“再拜！”身边的众人自无不从，竟是跟着再拜了起来。如此三拜之后，那老人家方才起身。
苏东有安抚好这些百姓之后，便径直回到了后衙。
“吴大人，这些事你虽未参与其中，但仅凭这些年来你在此地毫无作为，我便可以治你个失职失察之罪。更何况你与陵川府知府的关系，似乎也有些暧昧。你可知我今日为何不治你之罪？”苏东有面无表情的看着吴县令道。
吴县令登时冷汗直流，他看到苏东有在府衙大堂之时，并未提及他的罪过，以为苏东有打算放他一马，可是如今看来苏东有虽然肯放过他一马，但是肯定有其他特殊的要求，一时间以他竟然有些无言以对。吴县令早就过而立之年，直奔不惑之年，这些年他虽阅人无数，可是在面对这位年仅十几岁的少年之时，却依然能够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就连陵川府知府面前，他也未曾像现在这样窒息过。
“下下官不知，还请大人吩咐。”吴县令只能拱手道。
“吴大人想要以我为垫脚石，在这潞城县平步青云，吴大人不知？吴大人欲以我为刀，将钱有才与黄老六二人赶尽杀绝，甚至欲将陵川府知府除之而后快，吴大人不知？还有那府衙之内安排的青儿姑娘与红儿姑娘，真的只是简单侍奉我的婢女？吴大人，你知不知道！”苏东有声声更寒，直惊得那吴承德是战栗不已。原以为苏东有年少气盛，只是逞一时之勇为百姓出气而已，却没有想到他对自己的心思竟然了如指掌！甚至府衙后那二位小姐的身份都已藏不住了。
吴承德脸色苍白，汗水涔涔，颤声道：“大大人，下官绝无欺瞒之意。至于利用大人除掉钱、黄二人的想法，下官确实有过，只不过在得之大人的真实身份以后，下官已然将这个念头打消，绝无利用大人之意！请大人明察！”
“是不想还是不敢？如今钱、黄二人皆被处以极刑，这潞城县尽在你吴承德的掌握之中，以后你吴承德在这潞城县不还是说一不二？”苏东有冷冷地盯着吴承德道。
“大人，大人！卑职绝无此意，望大人明察！若大人信不过卑职，大可将卑职调离此地，卑职愿追随大人左右，常伴大人以证清白！”吴承德跪拜在苏东有的腿下，一拜到底。他心下更是骇然，苏东有洞察人心的能力如此厉害，更是将他心中最深处所想说的真真切切，真是让他惊惧不已。
“有没有这种想法，你自然心里清楚。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背后受何人指使，只要你让这潞城县的百姓能过上安定富足的日子，我自会放你一马。若是稍有异心，又或者你想成为第二个钱县尉，我不介意送你一程。”苏东有沉声道。
“卑职谨遵钦差大人教诲！只要我吴承德在潞城县一日，定教潞城县百姓安定富足，若有稍有差池，敢教天诛地灭，人神共灭，请大人随时监督！”吴承德此誓不可谓不重。古时候人们供奉天地，信奉鬼神，若是真敢发下如此重誓，当真是发自内心了。
“吴大人请起吧，虽然这些年你在潞城县无所建树，想来也是被钱县尉所钳制，即便满腔抱负也是不得施展。你若真有野心，想要一展所长，我未必不可助你。这就要看我离开潞城县之后前去豫州的这段时间，你的表现如何了。”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功夫，两世为人的苏东有可谓是炉火纯青。
本来心都凉了半截的吴承德，听到这话了之后，不禁心下欢喜。吴承德自然明白苏东有的计策，可此时此地哪怕明知是请君入瓮，他也不得不进。他更加好奇，苏东有这看似年少的外表之下，到底住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此时苏东有的表现更像是一个久经官场的老狐狸，沉稳练达，游刃有余。
吴承德起身称谢，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而后道：“既然大人已对红儿和青儿姑娘的身份有所怀疑，想必大人已经猜测到一二了。卑职不敢有丝毫隐瞒，这红儿姑娘与青儿姑娘言行举止皆非常人所能及，这二位姑娘的才华更是不输那些大家闺秀。对于这二位姑娘的事，卑职也仅是略有耳闻。”吴承德声音之中多了一丝凝重：“当年陛下还在潜邸之时，与陛下相争的还有两位王爷，分领豫州的八王爷和雍州的十二王爷。豫州王昏聩不堪，将兵王韩孝清从北境前线调回派来强攻壶关，最终导致南北两线全线崩溃。豫州八王爷最后见大势已去，率全府上下自绝于府中，凄惨无比。后有人传出，两位小郡主被府中忠心耿耿的奴仆救出，却不知所踪。卑职初见二位姑娘之时，是在青楼勾栏之中。那时卑职便觉这二位姑娘之聪慧异于常人，后几经接触更觉不凡，其行止气度皆是接受皇室教育才有的修养。两相印证之下，下官觉得这二位姑娘极有可能是当年豫州王流落在外的血脉。下官不忍王室血脉流落在外，又恐有心之人对她们的身份有所忌惮，因此便私自做主，将二人收入府中，好生供养。只是为了不让外人看出端倪，只能以婢女的身份让她们长居别院。而后他们便遇到了大人您，之后的事情，您也知道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苏东有此时听到这一桩陈年秘辛也不由感叹道。
“大人，卑职以为，以这二位的身份若继续留在府衙恐有不妥。一来此番巨变，潞城县必将成为朝廷查察关注的重点，若继续留她们在府中，恐怕迟早会暴露她们的身份。二来她们若继续以奴婢的身份在府衙之中，恐日后若有心之人会对她们心怀不轨。因此，卑职以为，让她们二人跟着大人，当时一时之虑。”吴承德角色转换的很快，马上就将自己代入到了苏东有下属的身份。
苏东有此时也在沉吟，吴承德的考虑不无道理，虽然还没有真正的确认她们二人的身份，但是按照苏东有目前现有的信息来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若她们真的是豫州王的遗孀，定然是不能留在潞城县府衙做个奴婢的。让她们跟着苏东有无疑是目前看来最好的选择，可是苏东有此行豫州之行凶险异常，连壶关的大门还没有叩过，更遑论后面瘟疫肆虐的豫州了。
“请公子带我们一同离开！”此时门外一个略带娇媚的声音用略带悲戚的语气恳请道。
红儿姑娘的到来，打断了苏东有的沉思。
“公子一路之上也需要人侍奉左右，红儿与青儿所求无他，只求公子给我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让我们不再颠沛流离，还望公子恩准！”红儿姑娘此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眼下苏东有是她们唯一能够求助的人了。
“此行豫州，凶险异常，甚至危及生命，非是我推脱，实在是带着你二人，也未必能够保证你们能够安然无恙。”苏东有轻声道。
“乱世人命贱，我们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能够活在这世上便已是上天恩赐。更遇公子这般天下间绝无仅有的奇男子，若是此次不抓住机会，恐怕依然会流离半生。红儿所求不多，只求能够侍奉公子而已，还望公子恩准！”红儿姑娘再次恳请道。
此时苏东有定定的看着她，想想自己两世为人，流落异世，又何尝不是颠沛流离？虽然师傅如慈父一般待他，可是在这异世，他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曾得知，此种苦涩，怕是只有自己能懂。而红儿姑娘和青儿姑娘虽然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可是尚在襁褓之时便失去了至亲，与自己又有什么分别呢？
念及于此，苏东有和声道：“不必如此，我允了你们便是。只是此后恐怕更加艰险，你们怕是要跟着我一起受苦了。”
红儿姑娘听闻此言，欣喜异常，目光灼灼地盯着苏东有，也温声道：“有公子这句承诺，便是红儿和青儿三生修来的福分，莫说是吃苦，即便是献出生命，红儿也丝毫不会犹豫。”
苏东有此时被红儿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想在吴承德面前表现出来，故作冷面道：“收拾行装，这两日我们便要出发了！”
红儿姑娘似是看出来了苏东有的窘迫，也不点破，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然后欢天喜地的去找青儿整理行李了。
苏东有则是看向吴承德道：“为诸位将士准备好酒好菜，这两日我即将动身，继续前往豫州。”吴承德口中无不称是，而后缓缓告退。
苏东有则是走出了府衙，径直走向了澜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