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卢浮宫
洲城初夏的第一场雨,没有预料中的闷热,反而带着几分凉意,风爽雨柔。
竹叶上积攒的雨滴摇摇晃晃而坠,滴答坠入潭水,荡开细密涟漪。
微风顺着落地窗缝滑入,拂过木质桌面,青瓷白瓶里的郁金香摇摇曳曳,茶盏里的水也浮起波纹。
姜吟从座位上起身,伸出手跟对面的男人握手,“梁先生,合作愉快。”
梁尘单手扣上西装外扣,伸手礼貌回握下她的指尖。
“合作愉快,姜小姐。”
目光落在眼前的女人,身着浅绿色西装和宽折长裙,内搭深绿色丝质衬衣,乌润长发垂在身后,很简单的中分。
他嘴角微微一勾,并未多言。
只是起身往外走时,余光掠过落地玻璃上挂着的书法字,让他脚步一顿。
姜吟察觉到他的目光,顺着看过去,“梁先生,您喜欢那幅字?”
“还不错,这是姜小姐写的?”
“不是,是我朋友写的。”
梁尘来了兴致,微侧身望着狂野流畅的行书,敛着眉心,很认真地瞧,“我很喜欢姜小姐朋友的字,改天可否引荐?”
姜吟笑了下,“我问过她后,给您答复。”
“好。”他挑眉,对姜吟的回答有点意外,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他早就听说姜吟的不同,很有商业头脑,很聪明,身处铜臭中却保留本真,不趋炎附势。
送走梁尘后,姜吟朝屋内走去。
她推开拉开落地玻璃门,脱下西装外套,叠好放在一旁的藤编矮凳,拿起桌上的小食盒,走到鸟笼前,并腿坐下。
深棕色竹编鸟笼,底座精细雕刻,顶部嵌着两颗琉璃珠,一颗透蓝色,另一颗跟小鸟嘴巴颜色相配,是很暖的橘色。
这只珍珠鸟是前些年姜吟去释禅寺时,在佛殿后院通往湖心亭的连廊上捡到的,她问了寺内的僧侣,都不是这小家伙的主人。
不舍得将它扔在那里,又觉得在释禅寺捡到格外有缘,便将它带了回来。
那会儿它受伤,奄奄一息,瘦瘦小小,现在却贪吃得胖成小球。
姜吟伸手点了下它脑袋,抿唇笑说:“小竹,该减肥了。”
“说让小竹减肥,你还给人家喂吃的。”
吴知瑶进来时就听到姜吟在说小竹胖,没忍住打趣她,脱下鞋子走进来,满脸笑意地坐下,“呜呜小宝贝好久没见了,姨姨贴贴!”
姜吟轻柔笑笑,把小食盒放在一旁,“怎么突然过来了?”
吴知瑶捧着小竹,在它背上揉着,低头亲了亲它浅褐色小腮红,“这不是知道咱们姜老板签大合同了嘛,过来庆功啊!”
她努努下巴,“香槟都带了!”
姜吟歪身一看,门口凌乱堆着的外衣旁,歪倒着一瓶噗着气泡的香槟,细小绵密。
像是怕小竹吃醋似的,吴知瑶又亲一口,“当然啦,姨姨也想小竹啦!”
姜吟手撑着桌子站起身,“饿吗?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吃的。”
“饿饿饿,想吃茶泡饭!”吴知瑶捧着小竹站起来,嘻嘻笑地跟着她往外走,“麻烦姜老板赏我跟小竹饭吃啦。”
这话逗笑姜吟,右侧颊边酒窝浅浅盈起。
她眉眼弯着,手指别过滑落的发丝,穿上鞋往外走,“说得像我哪顿不管似的。”
大三那年,姜吟申请了学生贷款,外加之前奖学金和参加商赛的奖金,从京市回洲城租下了这家民宿,硬装软装折腾了大半年。
一楼做茶室,二楼做民宿。
茶宿经营也非一帆风顺,起初生意惨淡,险些把钱都赔进去,好在后来在某综艺节目录制筛选中脱颖而出,播出后热度飙升,客流也跟着猛增。
如今,姜吟的清竺已在洲城民宿中拔得头筹。
吴知瑶端起酒杯,“叮”一声碰杯,清脆悦耳,“庆祝我们吟吟顺利签约!”
“谢谢知瑶。”
吴知瑶抿了口酒,拿起勺子挖着三文鱼茶泡饭吃,鼓着腮说:“之前听你说要合作的是梁家的观澜雅院,我还惊了好一阵。”
姜吟捏着筷子的手一顿,不过几秒,复又夹起煎得金黄的三文鱼,咬掉小口。
她笑了笑,“我也没想到观澜雅院会主动抛橄榄枝。”
她们高中那会儿观澜雅院是为数不多的茶室,又主打禅意和东方美学,背后有梁家撑着也不怕无人问津,更何况梁家怎么会缺人脉和热度。
到如今,观澜雅院已经是茶室里的月中折桂。
吴知瑶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就是听到观澜雅院,忽然就想起咱们高中那会儿,谁想到这一眨眼八年过去了。”
“哎,果然相遇就是为了离别。”
这些年忙忙碌碌,姜吟把生活塞满得不留缝隙,她很少想到过去,听吴知瑶忽然提起,她心里突然泛闷,却不知这股闷到底为何。
是觉得遗憾,还是其他,无从考究,她也不想考究。
吴知瑶摇摇头,“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伤感的事了。”
“今天这么大好事发生,咱们专心庆祝,”她一顿,又问,“哎对了,未眠真不来啦?”
姜吟点头,说她出差延长了,回不来。
忽然想起下午梁尘的话,她说:“下午梁先生走之前看中了未眠的字,还说想认识她。”
“啊?”吴知瑶震惊不已,“真假?他是看中字还是人?”
“不知道,所以我没应下,等未眠回来问过她再说。”
论生意伙伴,姜吟觉得他是绝佳选择,可若论其他,她有些拿捏不定。
梁尘说话行事礼貌得体,却给人一种滑腔城府深的感觉,是那种无论怎么相处,你也只会看到那副皮囊,永远探不到内里。
那晚姜吟和吴知瑶两人又喝香槟又喝茶,把酒言欢。
两人酒后不好开车,便直接在茶宿住下了,是姜吟给自己留的一间房,清竺在城郊,位置偏,她经常忙到半夜不好回家,便留了间作临时休息。
吃过晚饭,吴知瑶在浴室洗澡。
姜吟在院子里给陈芳菁打电话,说今晚跟知瑶喝了点酒,就不回家了。
陈芳菁笑着说让她们两个好好放松,说有姜东明陪着,不用担心。
当年陈芳菁被确诊为原位癌,好在手术后病理结果是良性,术后只需好好调养,不用长期服药,几乎不会有复发的危险。
后来主刀医生说陈芳菁很幸运,病情发现及时,若再拖一段时间,就算华佗再世,也无济于事。
听到这话,看到良性病理结果,姜吟瞬间哭了出来,是惴惴不安终于松弛下来,如释负重地哭,除了哭,没有任何情绪可以表达那股来自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
那时她双手合十,在心里一遍遍感谢菩萨保佑。
而此时看着眼前茂密翠青的竹林,姜吟深呼了口气,淡淡的酒意在空气中飘开,与竹林那股清新的味道融合,让人闻着很放松惬意。
那股天塌般的绝望也已退去远离很久。
风清夜静。
她嘴角缓缓勾起。
清竺这次和观澜雅院合作引起不小轰动,梁家在娱乐餐饮这块一直坐头把交椅,合作方向来来头不小,这冷不丁跟一网红茶宿合作,各种言论纷纷。
当初因综艺节目走红,姜吟便给清竺注册了官方微博,网上的言论看了不少,但也都没放在心上,一笑置之后,便忙于这次合作案。
软装设计图出来以后,他们约在了梁家的昼尘集团。
梁尘看着淡定的姜吟,笑了下说,“姜小姐,看来网上言论并没有影响到你。”
姜吟关掉投影,单手合上笔记本,“梁先生不也是如此吗?”
网上那些言论无非就是攀龙附凤,靠漂亮脸蛋上位,茶系白花空有皮相而已,能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
放在高中那会,或许她会被铺天言论影响,但经历这么多,她早以不是那时的小姑娘了。
梁尘身子往后一靠,双手交扣一握,低笑出声,轻声说了句我可算知道为什么有人惦记不忘了。
他声音太小,姜吟又隔了段距离,并没听清梁尘说了什么,“梁先生,您说什么?”
梁尘松手站起身,修长手指扣上扣子,“中午一起吃个饭?”
“不……”她话还没说完,桌上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
姜吟话音渐止,垂眸看了眼来电显示,拿起手机抱歉地看着梁尘,“抱歉梁先生,我接个电话。”
“请便。”
姜吟拿着手机,微颔首后走出会议室,来到外面走廊,面前是一片宽大的落地玻璃,映着她纤瘦的身影,深蓝浅红条纹三角领衬得她身上的白色雪纺裙亮眼了些,领口露出精巧锁骨,挂着几丝细柔发丝,阳光下微亮。
她接通了电话,是姜东明打来的。
“小吟,在忙吗?”
“不忙,爸您找我什么事?”
姜东明笑了下,语气温和,还带着几分试探,“是这样,前两天爸跟以前的老同事吃了个饭,你其中有个叔叔的儿子最近调回洲城,工作不错,爸看着长相也不错,就来问问你想不想见,要是不想见,爸就给……”
没等姜东明说完,姜吟就应了下来,“好的爸,您约吧,我见。”
“……”姜东明愣了下,语气有些急,“小吟你千万别为难,爸不逼你。”
姜吟轻笑了声,“爸,我真不为难,您不用这样小心翼翼。”
“哎,哎……好。”
陈芳菁生病后,姜东明转变很多,或许是这打击太大,让他豁然想通,没什么功成名就,面子里子能比得上一家团圆健康重要。
后来这么多年,他脾气行事都改了很多,为了更好照顾陈芳菁,工作也调了回来,在姜吟的事上,他也学会了放手和尊重,有时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姜吟挂断电话,一转身就看到靠在门口的梁尘,鼻骨上架着刚刚还没有的金丝边眼镜,手指尖夹着一根未燃的雪茄,轻轻转着,颇有几分斯文败类。
梁尘直起身,“相亲?”
“嗯。”
“家里人介绍?”
姜吟眉梢微挑,有些意外他会八卦,“是的。”
“哦……”他饶有兴味地勾了勾唇。
“……”
梁尘这样的人,吃顿饭必然万分讲究,排场极大,姜吟光想就觉得不自在,婉言下午还要跟软装设计师沟通,就不便一起吃午餐了。
梁尘也没强求,叫来秘书,交代他送姜吟回去。
姜吟不好再推脱,便应了下来,“谢谢梁先生。”
梁尘两指把玩着雪茄,转悠几下,递到嘴边咬住,单手划开火机点燃,袅袅薄雾在唇边飘开。
雾气飘淡间,他微眯着眼,看着逐渐走远的女人。
解锁手机,翻出通讯录,拨出一通电话,抽过烟的嗓音微哑,混着颗粒感,添油加醋地夸大事实。
“别怪我没提醒你。”
“姜吟要去相亲了,看起来很乐意。”
“哦,对了,这还没见就很满意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