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夜皇后
六月七日,高考日。
碧空如洗,暑气都比平日减半,沿路护送的警察,红幅彩旗,一切都在为这场考试保驾护航。
考场就在钟山中学,离校前已经踩过点,姜吟拿着透明笔袋直奔考场,熟悉的学校,熟悉的教室,一切都让人安心。
想到沈时斜就旁边考场,她心里更觉得踏实。
上午九点钟,第一场考试的卷子发下来,高考正式拉开帷幕,前期准备充分,姜吟考得很顺利,接下来的几场依旧如此。
六月八日,下午五点钟,铃响交卷,高压紧绷的三年终于写下句号。
姜吟走出考场,朝校门口走去,看着门口拥挤张望的人群,擦肩奔跑欢呼着解放的同学,远处落日熔金,橘光染透天际。
她缓缓勾起唇角,如释负重地笑了。
走出校门的那一刻。
她以为迎接她的是充满期待的明天。
却没想到——意外来临。
回家的路上,姜吟坐在副驾驶,时不时看向正在开车的姜东明,他脸上表情凝重,叫她莫名惴惴不安,双膝上的手缓缓攥紧成拳。
想起刚刚在考场门口,他严肃异常地说先回家,有重要的事跟她说。
越想越不对,心里涌出股不好的预感。
这段时间那些不易察觉却在心里暗自萌芽的担忧,随之迅速破土,疯长成参天大树,树根深陷。
红绿灯间隙,姜吟忍不住开口,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姜东明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句回家再说。
以前跟姜东明单独相处时,姜吟只觉得手足无措,在他强势气息下难以喘息,而此时此刻,她竟觉得他老了,那种疲态并非两鬓白,深皱旧斑,而是那双强势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无措和无奈。
推开车门下来,从地下车库到家里这段路,不过几分钟,可姜吟却觉得很漫长,也很艰难,明明是平滑水泥路,她却觉得满是荆棘藤蔓,寸步难行。
看着半敞的大门,她在门口站了好久,楼道白炽灯投下,眼皮生出好一阵刺痛,酸胀得想流泪。
心里慌乱不已,根本不敢迈出进门这一步。
她总觉得,这一脚踏进去,等着她的将是难以接受的颠覆。
宽敞的客厅,天花板上木质镂空细纹顶灯光线依旧暖,陈芳菁和姜东明坐在红木沙发上,一切如旧,一如既往的温馨。
可是桌上的东西却异常突兀,刺破这一刻的平和假象,4k纸那般大小的袋子,隐隐绰绰露出里面的片子。
白色袋子上“洲城人民医院”几个大字,更是叫人觉得无比刺眼。
姜吟脚步虚浮地走到沙发前,手撑着扶手坐下,目光从白色袋子上挪开,落在他们身上,眼睛酸到鼻腔塞住,嗓音哽到低哑。
“爸……妈,你、你们……是生病了吗?”
看着女儿惨白的脸色,陈芳菁眼睛泛红,有些不忍开口。
良久,她才哽咽着说:“吟吟,这件事我跟你爸想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最终我们选择先瞒着你,高考后再告诉你。”
“前段时间……”
“前段时间妈妈觉得胸口不舒服,后来就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说是胃有了点毛病。”
姜吟有印象,她记得之前有次回家的路上,陈芳菁突然觉得不舒服,手指一下下顺着食管那块,说胸口很闷,像塞住了似的。
但那会妈妈说可能是吃多了难受,姜吟便没多想,没想到……
“那、那严重吗?”姜吟紧张地问,声调提高,尾音发颤。
不仅是陈芳菁之前的偶尔不适,其实这段时间有太多的不对劲,姜东明的突然转变,还有妈妈的欲言又止,包括还有几次,妈妈突然周末说单位有事要加班。
一切明明都有预兆,但她都没多想,更没跟生病联系起来。
她以为他们可能吵架了,也相信姜东明被说通才转变,以为陈芳菁因为照顾她让工作受到了影响,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情况。
看着姜吟通红的眼睛,陈芳菁心里也不好受,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姜东明心酸得低叹口气,抬手搂住她的肩膀,握住她颤抖的手,不让她再说下去。
“我带你妈妈去做过加强ct了,胃上有个小瘤子,需要动手术切掉。”
听到这话,姜吟脑中哐当一声,狠狠咬住下唇,眼泪猛地涌了上来,心脏猛地坠入谷底。
她哽咽着追问,嗓子哑透,“那……那会、会有生命危险吗?”
“不会有生命危险对吗?”
“肿瘤是良性的对吗?是不是啊?爸爸!”
见姜东明不说话,姜吟心里的不安疯狂蔓延,如带细小刀片的藤蔓,紧紧缠绕裹住心脏,刺痛难耐。
她鼻腔像塞了块湿重的棉花,闷得难受,手撑在桌沿,“爸!你说话啊爸!”
“到底、到底严不严重啊!”
姜东明侧脸,抬手擦了下眼角的泪,眼里也布满血丝,“目前还无法确诊,要手术后做病理检查,才能确定肿瘤到底是良性还是恶性。”
一瞬间,姜吟如坠冰窖,浑身冰冷,耳鼓都开始轰鸣。
如果是恶性的话,那要怎么办?想到这种可能她就无法接受。
手臂撑不稳,猛晃了一下。
无法……确定?
“无法确定是什么意思?爸爸你不是说做加强ct了吗?怎么会无法确定呢……”
姜吟哭着站起身,头重脚轻地走过去,伸手拉住陈芳菁的胳膊,想拽她起来,哽咽着哭喊,“一、一定是误诊了!”
“妈妈你、你怎么会生病呢,怎么会……怎么会长了瘤子呢?一定是误诊了!”
陈芳菁心酸得很不是滋味,站起身,把女儿抱在怀里,颤着手拍着她后背,想安慰安慰女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此刻,面对未知的结果,说什么都是哄骗。
没人能预料结果到底是好是坏。
“怎么会……无、无法判断呢……”
她任由眼泪往下掉,泪眼破碎地看着陈芳菁,嗓音哽塞地问,“那……那是癌症吗?”
陈芳菁张了张唇,很想说不是,但终究无法说出自欺欺人的话。
姜吟崩溃大哭,抬手搂紧陈芳菁,脸颊埋在妈妈怀里,眼泪不要命地往外涌,从她记事起,妈妈就一直陪在她身边,不管大小事,妈妈从未缺席。
突然之间得知陈芳菁生病了,还是癌症,情况还无法判断。
她根本无法接受!更难以置信!
等姜吟哭够了,冷静了些后,姜东明才把他们的打算说了出来。
“吟吟,今天你高考结束了,虽然还没成年,但也算是大人了。”
“这大的事情,爸妈不想瞒你,更不能瞒着你,在你高考前,我们就联系好了京市的医院,准备在你高考后直接过去。”
姜吟扣着虎口,鼻音浓重地问,“是、是去……动手术吗?”
“对。”
她张了张唇,“为、为什么要去京市?”
姜东明有些为难,看着女儿惨白的脸,终是没忍心说实话,“去京市能尽早动手术,洲城这边床位不够……”他勉强挤出一份笑,故作轻松,“京市有全国最好的医疗资源,去那边手术,术后恢复地会更好。”
姜吟垂眸苦笑,眼泪顺着眼角流出,如银针滑落,刺在心尖。
洲城床位不够?
去京市可以早点动手术?
如果只是简单的小手术,哪里需要去京市,又哪会需要最好的医生和资源呢?
她怎么会信!
况且京市又怎么会比洲城更好约入院时间,她知道这是个善意的谎言,也明白是妈妈的手术比较复杂,去京市把握更大。
姜吟闭了闭眼,猛吸了下鼻子,手背擦了擦眼泪,没拆穿爸妈的善意谎言,只是问了句。
“那我跟着一起去可以吗?”
陈芳菁摸摸她的脑袋,把女儿搂在怀里,哽咽着点头,“好,陪妈妈一起去。”
因为早就已经联系好京市那边的医院,动身去京市那边的时间,很快便敲定下来,就在6月10日。
去到京市那边,需要重新检查会诊,确定手术方案,自然越早越好。
临行前一天,姜吟借口要跟同学告别,一大早就出门了。
但她不是去参加同学聚会,也没有同学聚会,而是打车去了释禅寺,听说那里的菩萨很灵,只要诚心,都会如愿。
释禅寺依山而建,层峦叠嶂间,万层台阶蜿蜒而上。
怕菩萨觉得她心不诚,姜吟没坐缆车,一步一拜地拾阶而上,双手合十,每走一步便在心里求一遍。
保佑妈妈平安,手术顺利。
清晨鸟鸣时来,等姜吟走到佛殿门前时,太阳已开始西落,她额间布满细密的汗珠,喘着粗气在殿门前整理仪容。
宝鼎香浮,耳畔弥弥唱经声,一步一踏,心情忽然平静下来。
来到正殿前,去香炉侧领了香。
姜吟左手持香,右手持烛,点燃香炷,双手握香朝大殿拜了三拜,顺时针四方各三拜,边拜边在心里虔诚默念着心愿。
一圈拜完,这才把香炷放进香炉中。
正殿内,正中间供奉着一尊高大的汉白玉观音菩萨坐像,金粉点缀,立在塔瓣之上,肃穆庄严。
姜吟走进大殿跪在垫子上,双手合十,空手心拜菩萨。
在此之前,她如同天下所有人那般,有很多心愿,告白成功,高考如愿,变美变瘦……很多很多。
但此时,跪在正殿内,面对菩萨而拜。
姜吟内心万般清净,她只有唯一的心愿,那就是陈芳菁能健康。
她一遍遍在心里重复。
希望观音菩萨能保佑妈妈手术顺利,肿瘤良性,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若如愿,她此生再无别愿。
再无强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