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第一枝玫瑰】
我打开来电脑想要写稿，微信自动登录，跳出一串陆鹿姐的消息。
陆鹿：哎呦这个男主我喜欢，斯哈斯哈！
陆鹿：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这种清纯男大学生也就一口十个吧。
陆鹿：呜呜呜小黎，你这甜文怎么透着一股刀子味儿？
陆鹿：告诉我，你不是真的想在我最快乐的时候给我一刀子吧！
我看着就发笑。
魔法小黎：确实铺垫了个刀子，不要慌，是甜文。
陆鹿：rnm退钱！我要百分百纯甜！
魔法小黎：我的笔下就没有百分百的东西。
陆鹿：也是。像你这种悲观又心软的人，表达快乐会不由自主流露哀音，表达悲伤又舍不得下死手。不行啊黎痣，在言情小说里，你这种黏黏糊糊的人设，是很难获得幸福的！
魔法小黎：谢邀，人在现实，不会穿书。
魔法小黎：而且我已经获得幸福了。
陆鹿：……
陆鹿：臭情侣，闭嘴闭嘴！
我正想趁此收手回去梳理资料，但想要关上对话框，又缩回来问了一句。
魔法小黎：鹿姐，我问你件事儿。
陆鹿：我快被你整出来问事儿ptsd了，什么事？
魔法小黎：如果有一天我为了做好事不择手段，你会觉得很失望吗？
陆鹿：啥叫不择手段，为了救十个人而伤害一个人这种？
魔法小黎：差不多吧。
陆鹿：你可真是出息了，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你为啥要不择手段啊？
为什么要不择手段呢？因为这件事，我们不胜则永无宁日。但这种话说出来，陆鹿姐该觉得我脑子有病了。
魔法小黎：我就心血来潮随便问问。
陆鹿：我觉得我会失望吧。我们小时不是都背过吗？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大善并不能抵消小恶，不择手段伤害到的人，并不会因为你做了好事，就原谅你吧。而且你今天可以为了做好事不择手段伤害一个人，明天就可以再伤害一个。
她像幼稚园小班老师，试图把道理掰碎了揉开来讲给我听。
陆鹿：而且我怎么知道，那个伤害的人不会是我的自己呢？
魔法小黎：对哦。
我愣愣和鹿姐插科打诨了一会儿，结束对话，抱着电脑发呆。我怎么知道，方棠就没有把我也谋算进去呢？
不，她肯定已经把我也算进去了。
我低头看电脑旁的那沓资料，弯唇笑了笑，还是我自己要求的。只是当初我要求的时候，没有认真掂量清这件事的轻重而已。
付春熙可能也是。
说白了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有为自己决定负责的能力，也怨不上方棠。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罢了。
想开了之后又觉得没什么，我终于沉下心来梳理她们三个的故事。
先从娃娃脸汤原开始吧。
我手上的资料其实是两个证人的问话叙述转文字得来的，原版语音方棠也给我了，我需要对着录音把它们整理成更为清晰的书面体，并最终书写成为足够吸引人的推文。
带上耳机，我很快沉进那个略带乡音的甜腻女声所讲述的往事里。
娃娃脸汤原是她们一个宿舍六个人里面最小的，到死也只有十八岁。不过在整个穹顶会所，像她这样十六岁就进来的女孩，并不少见。
汤原话多聒噪，进来之后通过培训，被安排进了高尔夫球场当球童。她长得精致漂亮，时常能讨到贵人欢心，小费也高。年纪轻轻，难免喜欢炫耀，回到宿舍说个不停，往往引得舍友几声冷笑。
不过她人蠢，以为这是份好工作，起初在宿舍发癫的时候，还说过想要再干他十年。等攒够了钱就回老家嫁人，攒的钱放在一起，买个小房子，然后生一对孩子。
她这样天真，早来穹顶的舍友都等着看笑话。
这算是宿舍的一个固定节目，不时看新人到来，看新人风光，私下打赌她能坚持多久，才发现一切美好背后尽是残忍，并在宿舍小群里面打赌，新人什么时候破灭崩溃。
早先进来的时候，十几二十岁年轻姑娘，谁不漂亮得意，谁眼里没有光？
能长久得意，能久梦不醒，才是本事。
她们在小群押注下宝，赌汤原不出三个月，那股劲儿就消散了。然后就会变成穹顶最寻常的那种美人，美则美矣，眼中波光也粼粼，只是泛起来的光都是吊顶水晶灯投下来的，禁不起细看，细看全是玻璃碴子。
不过如果能熬过幻灭这个阶段，为自己寻得一个身份自洽，人反而会更加鲜活泼辣起来。那样的姑娘，才是真正能在穹顶混下去的姑娘。
押注一个月的人赢了，小群里嘘声一片，惋惜钱，间或也惋惜一下人。
这未免也太快了，真是晦气。
“高尔夫那边的老男人，就好清纯小辣椒这口。”
“我看就是她自己狐媚。”
“你别卖不出去怨人家脱手快行不行，瞧你那眼红样儿。”
“呸，谁稀罕，你脱手快，你明儿就嫁豪门做阔太太。”
最后还是赢了赌局的人收完钱，美滋滋发话。
“你们没混过高尔夫那块，不知道。”
“汤原是邱少喜欢的类型，邱少从来下手快，一个月到手，下个月分手。不过这样也很不错了，能攀上邱少，总好过跟那些啤酒肚地中海，还爱在床上玩虐待的老变态强。”
“总是要跟人的，能睡到个好好看点的，也不吃亏了。”
她酸溜溜地总结：“算她有福气。”
汤原自己也觉得自己挺有福气的，她初来乍到就有人追求，对方是个公子哥儿，对她却挺温柔，她怎么都觉得自己要改变人生了。她那个时候不知道那个不叫追求，叫点，更不知道她确实改变了人生，但不是往好的方向改变。
如果说黎明到来之前，总有彻骨的黑暗，那么黑夜到来之前，也曾有璀璨的晚霞。我们曾迷醉于夕阳的光彩，不知晚至将至。等回过神儿来，才觉自己两手空空，而寒夜是那样冷，那样漫长，几乎没有可能熬过去。
在最后的夕阳里没长出来如炬慧眼，往后长出来也没用了。毕竟如墨黑夜里，长不长眼都是瞎子。更何况，汤原都进了黑夜了，还没长眼，不仅没长眼，脑子也没发育完全。
从前回来炫耀小费多，现在回来炫耀男朋友体贴，没人搭理她也炫耀。显摆多了，终于有个舍友忍不住烦躁，骂了她两句。
“你真傻假傻，演戏给自己看呢？有本事你让你邱少爷把你赎出去呀，小贱坯子，净在我们这儿抖什么威风。”
汤原想爬到上铺撕她，又恐弄伤了自己新做的美甲。
“什么啊！我们正正经经谈恋爱！老虔婆，怪不得没人要！”
舍友在上铺翻了个身，懒得搭理她了，只求她别死宿舍门口，晦气。
小群开始窸窸窣窣讨论：“她是不肯接受现实，才把这当恋爱吧？”
“我们是赌她什么时候崩溃，可她一直没反应过来，所以顺子不算赢。”
“啧，输了就输了，赌局都结束了，别想反悔啊。还有，说了多少遍，别叫我顺子，叫我玛格丽特。”
“我叫你孙子吧，什么马这儿马那儿的，去了酒水部调了几天酒，惹回来一身洋骚气。”
群里开始互飙脏话，隔空对骂。
在室友们来看，这个长着娃娃脸的小姑娘不过是装纯装甜而已。嫖就是嫖，装什么谈恋爱啊，在这儿听见真爱二字，跟听见□□娘没什么区别，都是骂人的话。
汤原也意识到了这种微妙的嘲笑和孤立，不大热衷于在宿舍里炫耀男朋友了。不过她天□□显摆，不在宿舍里说，也有别的地方可以说。总之刚来那个两个月，她像个花蝴蝶一样，招招摇摇，扑扑楞楞。
直到邱少踹了她，转头就搂住了新的十几岁小甜妹。
汤原去闹过那个甜妹，对方也是十六岁，也是娃娃脸，懵懂无知又楚楚可怜，笑起来比她还甜，哭起来她见尤怜。
小甜妹被她扇了两巴掌，怯她凶神恶煞，直到她劈头盖脸骂完祖宗十八代，听见汤原问：“你抢别人男朋友，要不要脸？”
对方愣了愣，忽然笑起来，那笑声汤原听到过很多次，在宿舍里。
小甜妹用一种近乎天真地语气说：“谁是你男朋友呀，邱少不是客人吗？汤原姐姐，我抢了你的客，你打我骂我，我认了，但他不是谁的男朋友。”
“没有人会在穹顶找女朋友。”她低眉凑近汤原，甜甜蜜蜜又恶毒无比，“因为我们都是出来卖的。”
“你以为是你自己愿意吗？不是，你不愿意也得愿意。”
……
汤原回到宿舍，大哭了一场。
娃娃脸甜妹一双卧蚕都快哭成□□眼袋了，那群平常对她冷嘲热讽的舍友忽然都宽容了很多，她哭哭啼啼，喊天骂娘一晚上，舍友不仅没有拿臭袜子捂她嘴，反而给她递了纸巾和热水。
第二天，汤原进了五人小群。
也是那一天，她才真正被接纳进404这个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