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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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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笔荐轩辕】

    回到家把屯粮放在该放的地方,我俩瘫在沙发上。

    雨声轰鸣,窗如水幕一样,简直像有人拿高压水枪冲洗玻璃。

    我忍不住转头去看:“方棠,我们像不像是住在水帘洞里?”

    方棠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她甚至没有看看落地窗。她显然把这种景象当做稀松平常,只有我才那么大惊小怪的。

    夜来风雨声,我靠在方棠的肩上:“你在想什么呢?”

    “在想曝光的事儿,最近又收到新证据,你要帮忙汇总整理一下吗?”

    我忽然活力满满:“要!”

    对于被方棠使唤着干这儿干那儿,我一点也不觉得累,能为她做点什么,我觉得特别欢喜。方棠似乎也看出来了我这种奇怪的性格,我不擅长制造精致的浪漫,只知道用蛮力去爱人,并以此产生踏实的安全感。

    她摸清楚之后,也没什么顾忌了。我跟着她去书房,里面堆叠的许多证人资料都没来得及整理,我一点点梳理出来,把这当做另一种甲方小任务。

    起初这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被困在家里,闲极无聊打发时间。对于方棠想要掀起的滔天巨浪,我终究是个不那么想要明白就里的局外人。

    我随时保持可以抽身的警醒,并一直告诉自己,不过是写个稿子而已,不过是整理一下证据而已,这有什么的呢?

    可是整理着整理着,就难以抽身了。

    台风登陆海都的那一天,我坐在落地窗旁的地毯上,看整理好的一部分受害者照片。风雨湍急,像是要把薄薄一层窗锤破,我能感受到窗户的震颤,它正与我心中震颤共鸣。

    记不清这些照片对应的姑娘叫什么名字,我下意识只用第一印象给她们命名。

    这个是杏眼,那个是娃娃脸,下面还有黑长直,小红毛,精灵耳和单边小梨涡……

    可惜了,都是遗照。

    都是正值妙龄的女孩子,十几二十岁初入社会,面对不公毫无还手之力。往往威逼利诱之下,沦丧进糟糕境地,不得不买卖皮肉为生,然后一步错,步步错。□□持着把柄,即便脱去一层皮,打碎满身骨,也不能逃出来。

    而这些事甚至都不是方家做的,只是方家豢养勾连的一些地方小势力进行的。

    烂透了,合该一撸到底。

    在那个台风天,我忽然意识我确实来到了一个巨大密藏面前,只不过方棠并不是密藏本身,她只是密藏的开门人。她用自己的故事引出了一个庞大的系列,而这沓照片背后的每一个故事,都值得大书特书。

    杏眼妹妹的故事,未必就没有方棠的故事跌宕起伏。

    我感到喘不过气,或许是因为震颤,也或许是因为惊惧。萌生了想要书写的意识之后,我更加深刻的意识到……

    恐怕我并没有能力书写这些故事。

    我抱着那沓照片摊在地毯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贴在玻璃窗上挑衅暴风雨,直到滚回去的时候撞到方棠的腿上。

    “……”

    “小黎,你又在干嘛?”

    经过几天的同居,方棠已经对我的弱智行径表现出了极大的包容。我现在别说是在地毯上打滚了,就是跳到她面前跳脱衣舞,她都能处变不惊。

    “我在吸收天地之精华,让我的思路更清晰。”

    “是吗?”方棠蹲下来,眼神里透露着关爱智障,人人有责,“我在房间里听你哀嚎了半天,还以为你在厨房杀猪。”

    我抱住方棠的脚腕,把脑袋搭在她脚上,用头发盖住脸:“方棠,我想写点什么。”

    方棠没有拨开我的头发,任由它们像是贝壳一样盖住我的神色。

    她轻轻地问:“你想写点什么?”

    我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在头发里,一边抬起手腕小小地晃动了一下那沓照片。

    “我想为她们写点什么,哪怕已经于事无补。”

    方棠直接把我抱起来了,她明明身形也跟我差不多,但就是在这种时候显得更有力。明明我力气也很大的,却好像很弱的样子,真是让人生气。

    “写写我的事已经足够了。她们人都已经没了,想要追溯生平,就更是困难。而且我不建议你过多参与进来,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要因为一时上头,就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怂妹。”

    我在沙发上扑腾起来,抓着她的肩膀在她腿上坐好:“我有缚鸡之力!”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嗯嗯嗯你有你有。”方棠笑话我,“那也是当年之勇了吧?我看现在鸡都比你吃的多。旧日光辉少重提。”

    我气得晚上哐哐剁了一只整鸡,蹲了整整一锅鸡汤,放了香菜和葱花。方棠以为我终于学会护食了,颇为欣慰,甚至主动给我夹鸡腿吃。我试图激怒她无果,愤愤难平地吃了两个大鸡腿。

    然后成功积食了orz

    吃了两片健胃消食片之后未见成效,我滚去书房郁郁。我不睡,方棠也不睡,最后一人抱着一个笔记本熬夜修仙,她抱着笔记本是为了整理手上的材料,我抱着笔记本是明目张胆写点什么。

    我只有这么点能力了,而且还不受控制。

    不该写的偏偏特别想写,该写的偏偏不怎么会写。方棠说得对,我想要写这些东西,肯定是很艰辛的。我应该像从前一样,从日常生活中挖掘平凡人的痛点,或者再不济,就滚回去重新写那些色/欲故事。

    而不是不自量力妄图揭示人性和社会黑暗!黎痣啊黎痣,认清你自己!

    我对着屏幕三令五申之后,发现码字的手它不受控制。算了,大家都看见了,不是我先动手的,是手它有自己的想法。写了就写了呗,反正都是硬盘文章,又没人知道。

    我激情飚手速,写了两千字,听见鹿姐的特别关注提示音。

    “小黎小黎,收到请回复,你家房顶没被台风掀了吧,地板没被水淹了吧?”

    鹿姐真是……

    “没有,我在方棠家呢。”

    鹿姐:“不错不错,这就已经入主正宫了,看来我早晚得给你们交份子钱。”

    “我还有份子钱呢?我怎么没想到这层好事儿。我现在宣布,我和方棠结婚了,三胎都有了。我,新娘,打钱!”

    “你,强盗,抢钱!”

    “单身真是没人权。”

    “鹿姐~”好久没跟鹿姐聊天,我打字都欢快了许多,“我问你件事儿好不好?”

    鹿姐冷酷:“不好,知道你健在就行,我不提供任何感情咨询服务。”

    “不是感情咨询。”

    我瞥了一眼在笔记本屏幕蓝光照耀下小脸发光的方棠,她皱着眉头不知道在又在愁什么,没有关注我的意思。

    “是职业规划咨询。”

    “您还有职业规划啊?小黎,我一直以为你准备这么疯疯癫癫,无拘无束的活下去。结果你现在忽然跟我谈职业规划,我忽然觉得我老了……”

    “我怎么疯疯癫癫了?”我这么正经一个人!

    “你数数你做的事儿。”鹿姐那边的正在输入中一直就没停过,好像在陈列我罄竹难书的罪状。

    “十八岁辍学去工厂拧螺丝,二十岁逃婚跟家里断绝关系,二十三岁恋爱脑上头跑去海都。你这还不疯呢?”

    “不疯魔不成活儿。”我倔强反驳,“我也没做错什么。”

    “我就是觉得,你这种人,有了规划也白搭,你早晚会因为什么事儿一个上头,再把从前的一切规划全部推翻。”

    鹿姐跟审判我似的,听得我背后凉飕飕的。

    “拜托我才二十三,二十三哪里有什么这种人,那种人的。我还小,还没定性呢!”

    发出去这句话,我自己脸都发烧,我不小了,我知道。

    “好好好,您今年三岁。”陆鹿懒得跟我斗嘴,“你说吧,你想问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鹿姐,如果我以后就一直深耕非虚构这块儿,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听起来比我们这些写小言的逼格高多了。你要是以后拿了茅盾和诺贝尔,别忘了给我的霸道总裁文写序言。”

    “而且你现在不是就一直在写吗?这又有什么好纠结的。”

    “那如果,我想写的那个选题会涉及一些社会阴暗面的东西呢?”

    鹿姐沉默了……

    沉默如金,我感觉在那一刹那,我们都家财万贯。

    “我觉得你涉及不到那个层次。”鹿姐慢吞吞回复,“你太瞧得起自己了。”

    “你调查调查都市丽人,写写现代都市人的内心空虚。或者采访采访高校学术圈,揭露一下高学历人群的困顿苦楚。”

    “别整那些写不出来,又过不了审的。白费功夫。”

    我也慢吞吞回复:“对哦。”

    鹿姐发了个翻白眼的emoji,无情质问我:“搞半天,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职业规划?”

    “我以我笔荐轩辕。”我弱弱道,“这不好吗?”

    “不要篡改鲁迅先生的诗句。”

    我感觉鹿姐要愁死了,还好我们不是面对面,不然她叹气的声音肯定能在我耳朵旁边演绎什么叫九转回肠。

    “不愧是你,黎小疯子。海都给你灌迷魂汤还是方棠又给你灌迷魂汤了,能不能别作生作死?读完研,考个语文老师的编制,教孩子背背书,写写作文,不香吗?”

    她一说写作文,我就想起来我那班把作文写得乱七八糟的熊学生,捎带手又想起那个小女孩对我印堂发黑的邪恶诅咒。

    脑袋又开始疼。

    “实在不行你就回来,跟着我一起写小言,也好过你又开始做孤胆英雄的梦。”

    “鹿姐,息怒,息怒。”

    “别怕,我没那个本事。”

    鹿姐完全没有被我安慰到的样子,甚至给我打了个电话。

    我蜷着腿坐在沙发上太久,腿又麻了,就在方棠面前直接接了电话。

    “你有本事也不行!!”

    鹿姐真是中气十足,那嗓门一喊,震耳欲聋,跟八百里秦腔似的。坐在沙发那边的方棠都被震得抖了三抖,抬眼看我这边,以为台风卷进家里了。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毕业给我回来考公考编!”

    方棠给我对了个嘴型:你妈?

    我坚强一笑,点了点头。

    “妈!别念了别念了!我念完书就回家当老师,光宗耀祖!”

    陆鹿:“谁是你妈?我没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开除你祖籍!”

    “……”还跟我演上了?

    “开晚了,我早就自己把自己开除了。”

    “小黎,真的,你才过了几天好日子?”

    鹿姐跟精神分裂似的,刚刚还在吼秦腔,现在就已经柔情似水了。

    “好几天啦。”我撒娇,“以后都是好日子!”

    鹿姐呸了一声,开始跟我闲聊吃喝拉撒,试图从蛛丝马迹来判断我是不是真的在海都过得很高兴。我完美通过鹿姐的审查,最终得到了鹿姐非常倔强地一个冷哼。

    陆鹿现在已经比我妈还像妈了。

    自从我去海都上学之后,她就变得特别富有母性魅力,像个倔强老家长一样,每天期盼孩子在外面飞黄腾达,衣锦还乡,但是又担心孩子飞远了不要老母亲了,并开始宣传老家编制的美好。

    在二十多岁,我莫名其妙从朋友那里得到了我童年遗失的母爱。

    挂断电话,方棠挪过来抱了抱我:“没事,从前我妈也这样……”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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