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请与我入梦》
文/太潮湿
晋江文学城
【久别不重逢】
初来海都时，公共厕所都比我住的地方好。
我在小舟区找房子，跟着中介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看过七个老破小，六个阁楼和五个隔断。最终选了最烂的老破小中最烂的阁楼，一个月一千五，拥有了我人生中第一扇自己的窗。
那窗小小的，满是污浊，我胳膊短，翘着脚擦了很久也只擦干净一半。晴明的夏夜里我仰头看月亮，那光芒炽烈又直白，照得人睡不着。
这时候便不免想起方棠。幼稚点说，我是为了方棠，才会考到海都的。
朋友们问我为何执意要来海都，那里并非我的栖身之所，我只说土狗未曾见过大都市，总有一些开开眼界的执念。其实并不是，我向往的从来不是都市，而是都市孕育出来的，五光十色的方棠。
她是我的月亮，我的百合，我人生所有的不安分。
如果没有认识方棠，我会心甘情愿留在小镇里，像牛马一样过活并不因此觉得痛苦。但我已经认识她了，除了出走，我别无选择。
我选了一个较为温和的出走方式，考研。很幸运的，我考上了，很不幸的，方棠已经离开海都了。
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种感觉，你以为这就是顶峰处相见了。
你以为……你终于可以不动声色地靠近她，然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你们闲聊往事，你风轻云淡说起从前的故事，结局好坏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场头脑发热的疯癫闹剧可以结束了。
可一切并没有，我在夜里哀怨得像《爱的教育》里找不到妈妈的马尔科。
方棠去国外读博了。
我披巾斩棘来到海都，花光积蓄读一个水文凭的专硕，学校还他妈不提供宿舍。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她，我只是想满足我下贱的，肮脏的，卑劣无比的贪婪欲望。
结果她走了。
纵然我们从未约定过什么，可我仍旧有种被遗弃的感觉。那种怅然若失狠狠抽光了我的力气，让我变得和钱包一样干瘪。
好在我没有沮丧太久，我不是那种人，我在秋天满血复活了。抛开方棠，独自穿行在校园里这件事，本身就能够让我觉得很高兴了。
我骑着共享单车从东门飚到教学楼，还有五分钟上课，教室在四楼，还来得及。
上课的老头在教音韵，我听得昏昏欲睡，发朋友圈说：“a大王老的音韵学好就好在睡得特别香。”
我发完就倒栽葱一般垂头睡着了，直到耳边传来特别激扬的校歌，王老还是这样，音韵学第一节课就要放校歌。
放完不忘加一句，校歌好就好在合辙押韵，音韵优美，这么好的校歌是谁写的呢？哦，原来是我自己呀。
可以说是完美展示知识分子的傲娇了。
如果我是第一遍听的话，多半还会对被吸引，可惜我听过太多遍了。
无数个备考a大的夜晚，我在学到抓狂的间隙喘息，这首校歌就在我耳边回响。多少次，我因为背不下来文学大题崩溃痛哭，它也无私充当了我野狗嚎啕的bgm。
我人都听麻了。
我揉了揉眼翻开手机，朋友圈有一条评论，再仔细一看，是方棠留的。
我顿时，血都凝固了。
妈的，她看朋友圈？她不是从来不发朋友圈吗，我从前朋友圈刷屏，她就跟个死人一样。为什么今天摸鱼划水嘟囔一句，她就要给我评论啊！
“王老放校歌了吗？”
我看着那条评论，手有点抖。
我们已经……很久，很久，不说话了。
我原以为，方棠早就忘记我是谁了。我，我甚至希望她忘了我，毕竟我曾那样辜负她。
可她还记得我吗？她还记得，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她放给我听的吗？
我厚着脸皮点开方棠的对话框，偷偷录了一小段王老唱校歌的视频。
“放了，我们在唱。”
我坐在后排，遥遥录了王老一个锃光瓦亮的大脑门。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很快发过来一句：“真好。”
“太太毕业后会想念母校吗？我在a大念书，如果你怀念，我可以多拍些照片给你。”
方棠说：“好。”
她不是惜字如金的人，但对待我，总是很寡淡的。但凡她更会敷衍一些，我都不会这么清醒地明白，她完全对我没意思。
方棠这个人一点都不像海都，她反而像我的老家一样，季节分明。喜欢就是热情，不喜欢就冷淡，不给人遐想的空间。
可谁叫我贱呢？明知对方满不在乎，我偏要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谁叫她是方棠呢？
我会在a大，原本就是来寻她的，如今我们相隔遥遥，却还是借着a大重新聊上了。
我们还是有一点点缘分的吧？
自那天后，我沉迷拍照，嫌弃手机像素不高，还从学长手里收了一台傻瓜相机。秋天的第一杯奶茶，我是不能请方棠喝了，但秋天的第一片落叶，我总要发给她看的。
还有a大植物园里的小蔷薇，和蔷薇下的我自己。
我私心夹杂了一张自己搔首弄姿的摆拍，希望她能对这张摆拍客套几句。
她确实客套了，说我裙子好看，人比花娇。
呵，tui！
我信你个鬼，方棠微博小号第三十二条有云“文章实在说不出哪里好，就夸文笔好，人实在说不出哪里美，就说比花娇。”
方棠，我恨你这张嘴。
然后我回复：“谢谢太太。”后面还配了个害羞的表情。
贱不贱啊！我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决定三天不给方棠发消息。
结果第二天凌晨，我看着方棠的对话框抓耳挠腮。方棠好狠一女的，我不理她，她就真的不理我。
【南墙掉回头】
我不信邪，把那张搔首弄姿图发给闺蜜陆鹿看。
我鹿姐宛如无脑彩虹屁夸夸机，对我进行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赞美。
我问她：“那f为什么不喜欢呢？”
鹿姐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黎痣！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又开始叨叨f了！”
我行走在a大秋夜的冷风中，落叶萧萧，踩在脚底，像是踩了嘎嘣脆的黄金薯片。这条路人迹罕至，晚上阴嗖嗖的，陆鹿嗷嚎这一嗓子，还挺辟邪的。
我就着冷风，像喝了假酒。
“我不是来a大念书吗，a大是f的母校。”
电话那头直接炸了：“黎痣，行啊你，你真是大情种啊。你当初怎么说来着，你说，嗷我是去追梦的。我就是单纯有一个文学梦想。”
“合着你吭哧吭哧考了半天研，都考狗肚子里去了，你全是为了f才考的a大是吧！”
我弱弱反驳：“我也没撒谎，我确实是去追梦的。”
方棠也是我的梦，如果不是她，我所有的梦想都会腐烂在那个闭塞小镇里，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勇气走出来，看看外面的风光。
“你这是碰上他了？”
我闷得很：“要是能碰上她，就好了。她去国外了。”
鹿姐哦了一声：“那你俩怎么又勾搭上了？”
“就是微信上又聊起来了，没什么勾搭不勾搭的。”
鹿姐直切主题：“他说你照片不好看？”
“也没有直说，但我知道，她就是那个意思。”
鹿姐气笑了：“黎痣，那是他眼瞎！你不能一头栽进爱情里，就心甘情愿被pua吧，要不要我给你买跑鞋啊？”
“那倒不用，隔十万八千里呢，还没到快逃的地步。”
陆鹿可谓是语重心长：“黎痣啊，你想想，你当初为他哭，为他狂，为他辞职考研，处心积虑，到了海都。结果呢？人走了。这说明什么？”
我接话茬：“说明我俩没缘分。”
“这就对了嘛，你还是拎得清的。”
我继续说胡话：“所以我当初，就应该再勇敢一点，如果我早一点来，或许就能赶上她了。都怪我，怪我走得太慢了，来得太迟了。”
我听见陆鹿在那边捶桌子，不由得笑出声。
“好啦，鹿姐，别生气。”
脚下的酥脆落叶踩完了，我抬起头，发现这是一条死路，怪不得人迹罕至，除了我这种蠢货，谁会走这条路呢？
“我就到这儿了，总不能真的追到英国去。”
“这条路，我只能走到这儿了。”
【玫瑰与百合】
第三天，我屈服了。
因为那天晚霞是玫瑰色的，掩映在a大的小重山上，浪漫得不可思议。我只想把它拍给方棠看。
“送你晚霞。”
方棠隔了一会儿才回复我。
“送你海浪。”
她那里是清晨，朝阳初升，海浪像啤酒花一样，打湿了她的人字拖。
我把那个海浪保存进方棠的专属图册，在夕阳下壮着胆子给她发语音。
“太太，我真开心，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美好的山与海。”
“是啊，真美，晚霞比玫瑰还浪漫。”
我小心翼翼提起从前：“我记得你从前特别喜欢玫瑰，我还送给你一束，结果花店送错了。”
方棠接话：“是啊，送成百合了。”
“当时我们还笑花店不小心，出了这种差错。”
花店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呢……
自然是我成心的。
你喜欢玫瑰，我偏偏送你百合。因为我没有玫瑰赠你，方棠，我知你喜欢热烈的玫瑰，胜过寡淡的百合。
正如你说过，其实你喜欢异性，远胜过同性。
送你花的那天晚上，我做了噩梦。
梦里天色黑压压的，我站在花店门口，纠结究竟是送你一束百合，还是送你一束玫瑰，百合是我隐晦的贪欲，玫瑰是我不甘的祝福。
我买下了玫瑰，跑着想要送去给你。
跑到半道上，路人拉着我的手，说世界末日了，大家即刻前往城市的中心广场，参加末日前的总动员。
我拼命解释我有急事，这花我要先送给你，不然眨眼就枯萎了。
可我怎么拗得过局势呢？
我把花束放在栅栏里，跑着去开会，开完会急匆匆回来想取花。我说我要送你花的，世界末日也要送。
可等我回到栅栏前，花已经溃烂了，满地落红，没有一枝玫瑰幸免于难。
方棠，我曾在梦里放手，可未能成功，我已没有玫瑰可以赠你，唯有一束百合。
送你百合之后，贪婪催使着我，来到了这座充满物欲的海都。
“太太，你如今还是喜欢玫瑰，更胜过百合吗？”
方棠很果断：“是啊。”
真好啊，看来腐国的风，也吹不弯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