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妖君点炭
妖界混沌，天色沉沉。在妖界，自万年前与天界一战后便再无光矣。
万年来无数的妖君想要夺回光亮，却皆以失败告终。
穹庐苍茫不见日月，四周唯一可见的点点微光便是碧水河上那些逝去的妖灵身上还未消散的魂魄之光。
碧水河上无舟无桨，是整个妖界妖气最盛的地方，此处妖气虽盛却格外寒凉，故除了逝去的妖灵想保留一份魂识便再无人愿意靠近此处。
静水流深，澄澈又刺骨的河水冲刷着近岸的鹅卵石。
白皙而又骨节分明的手在河水的招摇下微微一颤，那只手下意识地握紧岸边的鹅暖石，仿若抓住救命的浮木一般。他的手握得死紧，手背上青筋蹦出直到肘弯处，而在他的肘弯处是卷起的广袖，那袖子也被河水染湿，妖冶又蛊人的蓝色紧紧贴着他的臂膀。
他沉下去的呼吸再次明显了起来，在脸上的水珠顺着鼻梁滑下的那刻，他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清澈见底又讳莫如深。
墨色的眸子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眼里瞬间闪过的茫然被早料到如此的失落替代。
盛九天轻咳了两声后，动了下还浸在水中的右臂，努力将冻得僵直的手挪到岸上干燥的地方。
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块石手。
准确来说，这不是一块石头。
盛九天用拇指在那“石头”粗糙的表面上轻轻摩挲，指尖下粗糙的纹理才让他意识到这是一块“炭”。
他松了手指，让那炭落到地上。
清脆的一声响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用另一只手支起身子，斜睨着那被他搁置在一旁的“炭”。
奇怪的是，这“炭”在落地的刹那竟水渍皆无。
盛九天眯了眯双眸，打量着好像还小了一圈的“炭”，又试探般地伸出了手，冰冷的手指搭上那黑漆漆的“炭”时一股暖意从指尖传入。
“装神弄鬼！”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是一个火诀，火诀直指向“炭”，那“炭”的四周抹上一层橙色的光芒，却没有明火出现，盛九天暗松口气，静静地等着那块炭燃烧，却不想那炭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熄了光芒。
盛九天微愣，举起左手不信邪地又试了一次，这次那炭燃得久了半分，银烟起时盛九天仿佛在其中看见了一个少女的轮廓，他欲定睛细看，那炭却又灭了去。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那炭一眼，掌心微微蓄力危险的目光落在那炭上时远方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君上，君上……”
盛九天一把抓过那炭放入自己怀中，踉踉跄跄地站起了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来者正是他坐下的左右护法——尾娘和杜川。
杜川眼尖首先瞧见了他，急匆匆地就向他跑来。
“君上，”杜川半跪在地向他致礼，“属下来迟，还请君上责罚。”
盛九天的目光从他头顶掠过，强打起精神回应道：“皎月洞可收拾好了？”
“收拾出来了，君上闭关随时可去。”
盛九天没再应声，把手背在身后沉静地往皎月洞的方向行去。
身后的杜川在他离开后才站起身来，对着身旁的尾娘略微失望地说道：“君上这次还是没能成……”
“这事怕是急不来。”尾娘撂下这句便跟了上去。
盛九天虽身负重伤却依旧将他们的话听进了耳中，本就踉跄的脚步一滞，脚下光滑的鹅暖石发出碰撞的声响。
此时胸口处却涌起一股暖意来，他低头，看见怀中一道黄色的光芒迅速地闪现，他伸出手指按上那块炭，暗色的眸子里晕开一团迷茫。
皎月洞中寂静异常，石壁上嵌着的夜明珠发出幽幽蓝光，他坐在以昆山寒玉铸成的冰床上调气养息，让自身的灵力在四经八脉中游走。
他身上溃烂的伤口逐渐愈合，苍白的脸庞也有了血色，就连冻得青紫的唇瓣也逐渐恢复如常。
盛九天缓缓呼气，喉结随着他的呼吸上下一动。突然间，胸口处一阵滚烫的热度打断了他的修行，盛九天几乎是下意识地催动灵力将胸口处那滚烫之物逼出——那块炭，被他抽了出来。
可是身上的灼热感并没有消退，盛九天睁开双眸，嗜血的目光紧盯着面前漂浮着的黑炭，看着他与那块炭之间以灵力建立的连接哑着嗓音问道：“你是谁？”
没有回答，那块炭更疯狂地吸食着他身上的灵力，他的唇角逸出一丝殷红的血，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他半垂着眸子低声呵斥道：“找死——”
说话间，他翻手施法，斩断了他与那炭之间的连接，又一拂袖把那炭击出数米远。
“疼……”封闭得严实的皎月洞中突兀地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
盛九天半垂着头抬眸，冷冽的目光看向那倒在地上的女子时杀意尽显，他不发一言，掌心微抬一个水刃幻化成形，他挥手那水刃便向那女子刺去。
那躺在地上的人见状立马翻身避开，只是那水刃还是划过了她的发丝，锋利的刃尖斩下了她一截乌发。
她眼神懵懂地看向飘落在地上的发丝，又看了看还撑在地上的双手，然后，她转过头去，仰脸看着那还坐在寒玉冰床上的人。
盛九天不发一言，他垂在右肩头的一缕乌发突兀地断开飘落，见到那落地的发丝时，他的下颔角绷得死紧，吃人的目光看向地上依旧一脸茫然的女人，抬手收回了刺入地面的水刃。
此妖竟以他的灵力浸养而成，他若杀她便会毁了自己。
“你是谁？”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盛九天内力有损却强撑着身体不让人看出端倪来，一双星目紧紧盯着地上那女人，见她起了身拍了拍双手向他走来。
他袖袍之下的双手不自觉地蓄力，那女子站在他床前一尺远的地方便停了步子，好奇地目光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灿然一笑伸出手将他飘落在地上的那一缕乌发捡起放到他的手边。
她的指尖擦过床沿，逼人的寒气惹得她一哆嗦，她抿了抿下唇试探地问道：“你不觉得冷吗？”
回答她的是沉默。
她抿嘴尴尬地笑了笑后又跟个没事儿妖一样，闭上眼睛抬手在胸前比出一个菱形，以拇指为交点划开双手，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些什么，只听“唰”的一声，皎月洞四周立着的火盆刹时点燃，橙红色的火光代替了夜明珠幽幽的蓝光照亮了整个洞穴。
也是此时，洞外突兀地响起了雷声。
“你究竟是何人？”他看向她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为何会这御火之术？”
他目光如炬，仿佛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来，后者见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小半步，怂且理直气壮地小声回应道：“这不是做炭的基本素养吗？”
盛九天又看了她半晌，洞壁四周橙红的火光映照在她的半边脸颊上，细腻却发黑的肌肤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立直了身子说道：“你既是以本座灵力浸养而成自然该听我之命，唯我所用，本座不管你这御火之术是在何处学的，今后若无我命令便不可在外显摆。”
那女子闻言悄悄抬起了低垂的头，秀气的眉毛蹙拢后又松开，唯唯诺诺地询问道：“‘火咒’这样简单的法术，能算得上显摆？”
盛九天没有说话，搁置在双膝的手捏紧后又松开，面前不谙世事的女妖察觉到了他这细小的动作后拍了拍自己的嘴说道：“不显摆，不显摆了。”
她一边嘀嘀咕咕地念着，一边往放置了火盆的四个角落跑去，将那燃烧着的火焰挨个熄灭掉后才回到他的面前来。
光亮的皎月洞又重新被清冷的夜明珠光覆盖，盛九天垂下眼睫问道：“可有名字？”
“若是没有本座可以给你……”
“我有。”
清亮的女声让他不由得停下想说的话，他听见她一字一句道：“我叫纪丰暖。丰年的丰，温暖的暖。”
纪丰暖介绍起自己名字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在她那一堆炭兄炭弟里，她是唯一一个有名字的炭，所以即便她修炼时经常偷懒耍滑，可因着她有一个名字便时常受人尊敬，这样的日子久了，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绝非炭中俗物。
可盛九天听见她介绍自己名字时不仅没有什么欣喜，反而多了分冷漠与嫌弃，他依旧半垂着眼睫，不冷不淡地问了句：“你从前不过是块朽木，是谁给你取的这名字？”
这话问得纪丰暖也是一愣。
不等她反应，他又甩出一句：“若你还念着旧主，便不必跟着本座。”
——旧主？
纪丰暖拧眉思索着，在她数千年的记忆里，她没有认过任何一个主子，若她没有认过主子，那她的名字又是谁取的？
她想得出了神，可汹涌在回忆里的要么是静水之下的平静，要么是和炭兄炭弟们一起玩笑的光景，她好像，生来就有名字。
一想到此处，她便不由得神采飞扬，晶亮的眸子看向盛九天，单手点了点自己说道：“君上，有没有可能——我是一块身负使命的炭，所以生来便有名字。”
盛九天：“……”
他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毕竟数万年来，他都没见过这么自恋的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