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聊到这儿,两人都沉默了起来。
他们彼此相爱,却又彼此孤独。
那些肆无忌惮的青春明明从未离开过他们的身体,却不约而同地哑了火。
成长总是在无意间磨平人们的棱角,使他们同化成一类人,最终归为尘土。
不甘吗?
当然不甘。
反正就活这么一次,活成什么样自己说了算。
恍惚间,陈听妄耳边传来肖扬的呼唤声:“妄哥,帮我搭一下帐篷!”
“你自己不会?”陈听妄还忙着往自己的帐篷里塞东西。
“我搭不好啊,你看看它。”肖扬一脸哭丧地指向七倒八歪的帐篷,就连支撑杆也差点被他折断。
“服了你了。”
他还能怎么办?只好无奈地走过去帮他搭帐篷。
“哇,妄哥太牛逼了,一搭就好了!”肖扬用无比崇敬的眼光看着他,仿佛陈听妄就是他偶像。
陈听妄:“……”
肖扬恳求道:“再帮我做个饭呗,我刚刚差点把锅弄炸了。”
陈听妄毫不客气:“滚。”
连这都不会,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肖扬故作悲伤地将手搭在头上:“你是不知道啊,我家那个保姆成天和我抢活儿,什么擦窗户拖地做饭都和我抢着干,搞得我都没办法自己做,时间久了,就生疏了。”
好了,知道你有保姆了,别炫耀了。
还抢活儿,我看是你不愿意做。
肖扬越说越带劲,哔哔赖赖了将近十分钟,两人耳朵都要起茧。
他哪里是想吃饭啊,分明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身价!
“别念叨了,我给你做饭。”苏池听着头疼。
由于许弃的缘故,她现在对豪门有些敏感。许是这人世间太过虚伪,还未渗透便已疲惫。
苏池接过肖扬带来的锅铲,将食材放进锅里,然后找了两根木头,钻木取火。
陈听妄“啧”了声:“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些。”
“不然呢,我应该当个生活废物?”
“你荒野求生应该能活个两集。”
“……”跟这人简直是没话说。
苏池面向陈听妄笑笑:“我做饭还可以,尝尝?”
还未等陈听妄开口,肖扬就迫不及待地夹起碗里的牛肉:“我来尝我来尝!”
“别说,这做得还真不错。”肖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夸赞苏池的手艺。
这话说得陈听妄有些心动,也跟着夹了几块肉尝尝。
还真不错。
诚不欺我。
于是,苏池又喜提一个新外号——厨王。
“这都是什么外号?”苏池欲哭无泪,“一点都不好听,还不如‘酒王’呢,起码还霸气一点。”
陈旧的闲聊在时间里堆积,夏天的炎热仿佛近在昨日,今日就已经入秋。
天色渐晚,秋日迷醉,灿烂的晚霞迎接微弱的星光。
夜晚,是寂寥的静。
此时已经临近十一点,大多数养生人都已经在帐篷里入睡。陈听妄睡不着,干脆坐在草坪上数星星。
苏池正准备回家,看见了这一幕,弯下腰,视线与他平齐:“干什么呢?”
见对方不答,她又坐下来,同他一块仰望天空。
繁星密密麻麻缀满星空,群山呜咽因你而醉。
苏池望着天空,茫然地问:“你能认出来八十八个星座吗?”
“不。”
她继续说:“北半天球有29个,南半天球有47个,黄道上有12个。”
陈听妄斜睨了她一眼:“经常研究这个?”
“不算,偶尔看看星座,打发时间。”
陈听妄注意到了“打发时间”四个字:“你平时很无聊么?”
“兴趣爱好总得是有的。”回应他的是一个笑脸,“你呢?有什么爱好吗?”
“没有。”
苏池撒娇般地用身体蹭蹭他:“别这么无趣嘛,说说呗。”
她今天喷的香水很浓,凑近时更为明显。酒精的味道和她颈间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凌乱的衣领上沾满了水渍。
欲望的无耻下线,永无止境的涌流湍急不已。
陈听妄黑眸微眯,眼神掠过一丝玩味,似乎隐隐有暗火在燃动:
“我爱好你。”
“……”苏池失神了半天,没接上话。
你这人就不能正常聊天吗?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偌大的匡河公园再次陷入寂静。
和陈听妄对视的时候,他深沉的目光像是可以穿越光阴,抵达她的灵魂深处,里面埋藏着无数让人心碎的秘密。
苏池眨眨眼:“在这样一个夜黑月飞高的夜晚,咱们互相问对方一个问题呗。”
“好,谁先?”
“女士优先。”
苏池认真思考了一会,开门见山:
“你是不是喜欢我?”
“……”陈听妄没回答,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
苏池重申规则:“真心话,不许说谎,不然就没意思了。”
良久,他回答了几个字:
“……是又怎样?”
承认了。
“没怎么样。”苏池有些小得意,“陈听妄,你输了。”
不只是游戏。
她笑得疯狂,他守得麻木,守得癫狂。
“嗯。”他顿了顿,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我认输。”
他输了。
输得很彻底。
在这场看似奢华的爱情豪赌中,输得一败涂地。
大家都用“上头”来形容那种心花怒放的感觉,没人愿意承认自己已经坠入爱河。
可陈听妄不一样,他虽不常言爱,但也绝不说谎。
她之于他,不是暗处花朵里的秘密,而是阳光下人尽皆知的密语。
爱意如何遮掩?心动本就肆无忌惮。
他不在意输赢,爱才走进她内心的净土。
“该你问我了。”苏池好奇地凑上去,猜测着他会问自己什么问题。
身旁的人蹭来蹭去,挠得人心痒痒。
陈听妄忍不住用手摁住她,把她固定在那儿,不让她动弹。
“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陪我看一场烟花吧。”
“你还带烟花了?”
“嗯。”陈听妄微微颔首。
他找到一块没人的空地,将引线从包里掏出来,用打火机点燃引线,然后拉着苏池迅速离开烟花放置处。
“轰隆隆——”
烟火释放在无人问津的荒野。月影横斜,无需点亮便亮如白昼。
两人一边远远地抬头看向烟火,一边在这腥臭腐朽的时代中踩着彼此的脚印奔跑。
他们是自己的长河,即使粉身碎骨也知道奔流不息。那不朽的魂灵,已然徜徉原野,在席卷的狂风中纠缠,共同摇曳。
第二天,苏池六点就起来了。
起床时,脑子昏昏的。由于昨晚和陈听妄放烟花放到半夜,她睡得很迟,本以为自己今天回醒不来,可没想到会是自然醒。
简单收拾了下需要准备的东西,苏池便携着大包小包出发。
学校要求八点钟集合,但苏池光路程就要一两个小时。本来就是在那过一夜的事,可苏池非得大费周章回家一趟。
路上堵车,等苏池到了的时候,老师正在清点人数。
巧的是,陈听妄竟然也起迟了,和苏池一同走进队伍。
吴穆问她:“你怎么来迟了?还是和陈听妄一起来的。”
“睡过了。”苏池简短地答。
“哦?睡过了?”吴穆半信半疑,故意笑眯眯地问:“谁睡的谁?”
苏池笑骂着踹了她一下:“滚啊。”
选择回家的人几乎全部都来迟了,而住宿的那群人也没好到哪里去,第一次在外面露营,难免有些水土不服,上吐下泻。
像肖扬这种认床的大少爷,在这种荒山野岭自然睡不着,一大早就顶着个“熊猫眼”到处晃悠。得亏是在白天,要是夜晚,绝对有不少人被吓个半死。
苏池也是“受害者”之一:“肖扬,你吓人呢?”
说来也惊悚,她一大早带着浓浓的困意赶来,半梦半醒之间,看见一双漆黑的眼圈,以为撞见鬼了,差点叫出声来。
再揉揉眼睛,嗯,不是梦。
“这里条件也太简陋了,连我家地板都不如,哦不,还没我家狗窝舒服,早知道我就回家睡了。”肖扬不满地揉了揉浓重的黑眼圈,随即打了个哈欠。
苏池面无表情:“你睡过?”
“啊?睡过什么?”肖扬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狗窝”,气急败坏道:“你才睡狗窝!”
苏池冷哼一声:“狗窝没睡过,大街倒是睡过。”
当年苏父意外离世,苏家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成了过街老鼠,没人再对他们恭恭敬敬,取而代之的是各种鄙夷和嘲讽。
别墅的水电管理费很贵,没有了支柱的苏家付不起费用,只好将别墅变卖掉,用来偿还苏父公司所欠的债务。
还完债,家里的财产也所剩无几,苏池每天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担惊受怕。
她甚至和苏宴在大街上睡过,只带了一套被子,便足以撑得过一夜。
阳光把世界照得破烂不堪,人们竟要靠暴虐吸血为生。
那顿时间,一直是许钟离在帮助她们。
想到许钟离,苏池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许弃,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几乎同时,苏池远远地望见碎星湖对面一抹熟悉的身影——许弃。
只见七中的同学浩浩荡荡地排成一列,正在游览碎星湖。
“他们怎么也在?”苏池指着七中的队伍问陈听妄。
“这次研学活动是全市统一的,各个学校都来参加。”
“不是我们学校的艺术节吗?”
“那是扯淡。”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苏池背过身,躲到一棵树后面,祈祷许弃没有看到自己。
她可不想面对许弃那张臭脸。
然而,就在这时,吴穆好死不死地跑过来,对她进行“爱的呼唤”:
“苏池,看我给你抓的鱼!”
苏池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早不喊晚不喊,偏偏这时候喊,还喊得这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到。
许弃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喊声,目光无意识地转了一个角度,直直地落在苏池这边。
苏池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只好尽量不和许弃对视。
她问吴穆:“你没事抓鱼做什么?”
“烤了给你们吃啊!”吴穆沾沾自喜地叉了叉腰。
苏池一脸不信任:“你会烤么?别把草坪弄着火了。”
“放心,交给我!”吴穆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s市人办事你放心!”
“……”这下,苏池更不放心了。
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苏池自告奋勇地夺过吴穆手中抓着的鱼,将它放在火架上烤,时不时还翻一面撒点佐料,动作看起来十分娴熟。
众人嗅到香味,情不自禁地聚了过来,绕着烤架围成一个小圈,口水直流三千尺。
烤好后,苏池将鱼分成几块,分别给了围观的人一块。
她特地留了一块,那是给陈听妄的。
她知道陈听妄脸皮薄,肯定不会找她要,于是准备主动请他吃烤鱼。
苏池眺望匡河公园一圈,终于瞧见了陈听妄的身影,他正独自一人坐在帐篷前,手搭在旁边的石头上。
“你吃烤鱼吗?”苏池拿着烤鱼在他面前晃了晃。
陈听妄闻声抬头,接过烤鱼,轻轻说了声“谢谢”。
苏池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居然会说“谢谢”。
不知为何,苏池忽然感觉陈听妄有种杀人犯在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感觉。
苏池眯了眯眼,两眼弯弯:“跟我还说什么谢谢?”
面对她,他不需要有任何伪装。
片刻的温存足以点亮无数个漆黑的夜晚,清晰地描绘出俗人苦痛灵魂的爱恨。
她不惧怕一时的枯萎,不怕在爱的回合里一败涂地,就像吻印覆上伤痕也能纵情迷醉。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江纬的怒斥:“小兔崽子,谁允许你们在碎星湖里抓鱼吃的?”
刚刚还围在烤架旁的众人一下跑得四分五散,江纬逮了个空,自然不乐意,有看见苏池和陈听妄人手一只鱼,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他们干的。
眼见江纬一步步逼近,苏池也不急,不紧不慢地拉住陈听妄的手,迅速一挥手,同时虚张声势地高喊了一声:
“跑啊,妄哥!”
江纬听见声音,气得头都要炸了:“你们两个,给我站住!别跑!”
然而江纬毕竟是年过四十的人,哪里跑得过两个高中生?两人很快便跑得没影,逐渐消失在草坪的尽头。
那天,他们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也没有回头看,就是向前跑着。
尽管江纬早就没有追他们了。
可他们就是不停地向前奔跑。
任何东西能不能阻挡他们。
他们拥有着难以寒凉的热血与赤诚,和尚未枯竭的灵感。
他们在光辉里,拥抱废墟迷途的狂欢。
十月的风漫漫,狂暴肆虐,却吹不灭少年少女炽热的心。
她不会坠落,因为他永远向着她。
——他仰望着光。
——也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