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这是一个能力初显的时代,有人觉醒,有人尚处混沌。神鬼隐匿于人群。
他躲避着神的搜寻,在荫蔽处将人脱胎换骨,幻想着用蘸血的羽翅,垒出通天的高台。
嘶吼,尖叫,癫狂,他在白纸上放肆地挥墨狂欢。
层层叠叠的水墨之下,有人在红影中嘲弄。
那是挣扎的亡魂,是他的一枕黄粱美梦。
“哎你听说了吗,刚刚重清区阳时街那边,有人死了!”
“什么?又来一个?这都,这都第几个了啊?警察成天吃屁的吗!”
“鬼知道那群当官的成天干嘛!你先听我说啊,今儿这个和之前那些不一样,他是直接死在大街上的!哎呦,可吓人了,我刚从那边过来的,一开始还好好的呢,突然就失心疯了!夸嚓一下就把人给杀了,被砍的那个好像当场就死了,抢救都来不及啊!这事儿我觉着吧,多半是精神病发作了。”说话的人往嘴里扔了颗红皮的花生粒,咔嚓咔嚓咬得嘎嘣脆。
被他神神秘秘唬了半天的男人翻了个白眼:“神经病杀人你说那么玄乎,我还以为又是和那杀人魔有啥关系呢!”
“不不不不不,有关系有关系的!”穿着黄白色背心的男人把手按在前面的碟子上,底下抓了一把红皮花生没动,他神秘兮兮地问同伴,“你知道,今天砍人的那个和死掉的是什么关系吗?”
“什么关系?”黑色t恤男喝了口啤酒,斜着眼问道。
显然,他已经对这个话题没多大兴趣了。
“情侣!”背心男拍了下桌子,塑料桌布上立时散出了好几粒花生米。
“啥?!”
隔壁桌一个一直在偷听的男人顿时瞪大了眼,他不可思议地凑到他们桌前,加入了话题:“我也听说了的啊,可,可那不是两个男的吗?!——哦!哦哦哦哦那个啊,呕,真他妈恶心!哎等等,你刚说这和那个杀人魔有关,是那个,就是那个杀人魔?”他看背心男点了头,摸着半拉胡茬忍不住推测起来,“所以之前死掉的那些也都是同性恋?哈,那怪不得了,怪不得死掉的都是男的!”
男人放松地哈哈大笑起来,方才偷听时的惊惧竟瞬间一扫而空。
这下轮到背心男无语了,他说:“额,那些人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我不知道,但你们还记得年初死掉的那个吗?就今天吃了刀子的那个,那人是他的前男友。”
“什么?!等等等等,今年年初?你是说二月份没记错的话是情人节前一天在九石垃圾场,全身被人用刀划成了花儿的那个?他们是一对?!我靠,你哪儿知道的?!”t恤男再次进入讨论。
“老徐和我说的啊,老徐,老徐还记得吧,就我那给我介绍了工作的老同学,咱上次喝完酒还在路上碰见,我给你介绍过的,就那个!”
“好像好像有点印象,继续,继续说。”t恤男给背心男倒了杯酒。
“其实也不是很复杂,哎不用,我不喝,”背心男挡住了t恤男继续倒酒的动作,摆了摆手,“今天没的那个是我们店里常客,老徐总说让我离他远点,我问他为啥,他说——”
他停下话头,先是看了眼四周,然后清清嗓子,开始表演:“‘这个男的以前经常来,和他对象,但后来那个人死了,就是死在九石垃圾场的那个男的,你看过新闻吧?挺惨的。那之后我就再没见他来过了。你看他现在又来了,我感觉他是有新目标了。人走出来不容易啊,所以你少去打扰人家,知道没?’”
“啥?什么、什么新目标,你这说的我怎么听不明白啊。”
“哎呀,就是今天杀人的那个!那人也是我们店里的。”他踹了脚t恤男的塑料凳。
“就是说是那个男的后来又和你们那个店员搞到一起了?可以啊,这么快就找着下家了啊?该说不说,这些玩屁股的都他妈没心!”
“也不快吧,前后也隔了五六个月了,应该也伤心过一阵的。”
“哎狗屁的伤心,他们同性恋不就是这样乱搞的吗!我跟你说,肯定是这样没错!先头被杀的那些个也都是基佬,天天的伤风败俗,这不,被人盯上了吧!这么想想那杀人魔还有点除魔卫道的意思了啊,啧,得劲儿!”隔壁桌那个边说边一巴掌拍在他们弱不禁风的小桌板上,背心男的花生米又被弹出了好几粒,掉到地上滚到他的脚边,“反正只要别是什么神经病乱杀人,霍霍到咱们这儿就行!那些恶心人的玩意儿,呸,随便,全杀光最好!”
t恤男酒喝得有点多了,红着脸打着酒嗝地劝那个从隔壁桌过来的人:“我说这话你可别、别到处乱说,被人听去又要扯什么,什么歧视了,嗝!——现在,现在啊脑子不正常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的,是吧老吴,咱上次哎,老吴?老吴人呢?兄弟,你有看到刚坐、坐在这里的人吗?”
“没,可能去厕所了吧。”他伸头看了看,然后拍拍t恤男的肩,无所谓道,“来来来,咱喝酒庆祝庆祝,我请客!”
这一天,重海被乌云分割成了好几块。明明几条街外还是暴雨如注,这里却只短短下了几分钟的小雨就放晴了。
巷子里挤满了烟熏火燎的烧烤摊子,随便摆几套塑料桌椅便能热闹嚣天。即使是关乎生死和善恶的话题,也能在这里的灯红酒绿中转瞬即逝,只有与死亡近距离接触过的人,才能比之道听途说的路人,有稍久一些的滞涩和对生命离世的共情。
人性幽微,在灾祸面前,总免不了希冀一些能将自己区别开的小众群体出现,而若一朝如梦,无论是终日吊在心尖的惶恐,还是偶尔细品的哀怜与侧隐,都会因为这些在他们眼中特立独行的存在而倏然释怀。他们将之追根溯源至厌恶的尽头,而后为自己找到喘息的出口。这份厌恶,让他们如获至宝。他们仿佛因这份厌恶得到了拯救,待缓过声息,便竖起旗帜,用慷慨激昂的陈词,对“救命恩人”进行愈加大义凛然的抨击。
开始这个话题的人在嚣天的欢笑中离场,在这热闹的街巷,他似乎没有哪怕一个能任他发泄的地方或是对象。
他走出了这场热闹,没有瞧见在身后某处没被路灯照到的地方,那曾被言之凿凿的腐朽正悄然漫步于这依然鲜活的人世间。
有好听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话里带着笑。
“怎么办啊何老板,我好像给我对象找了个新对象哎。”
“乖,那是谣言,不要听。”
我亲爱的爱人啊,我很抱歉因为我,让你饱受折磨。
我总想抚平你的遍体鳞伤,却常事与愿违,而如今已是回天乏力。
若你回头看看我,能让我有机会再次浮现于你的浓墨之中,该多好。
我一定会走进去,走进去,深深地藏起来。
可是亲爱的,我做不到了。
这白茫茫的世界,清冷的空气它挟着一阵又一阵刺鼻难捱的气息包裹着我,让我无法逃离,亦无法出声来呼唤你。
四野无人,周遭一片沉寂。
我恍惚听到有抚琴声自深深庭院而来,琴声喃喃似吟唱,似低语。
它问我:
如果爱人的眼中有高楼,有街口,有一年四季和岁月匆匆,却再无月下笙歌,唯心上人花间独酌,那么
何必认识?
夏日傍晚的天幕下,有双手自舞台后方将一只木偶无声无息地送上场,黑暗中点点星火将那看客的笑容一闪而过,他期待,他兴奋到战栗,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手中人偶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呆怔和茫然。
它有时会在心中发问:
若那人的心中有九天银河,有禅房花木,有当年的蝉鸣和落叶,也有深夜的飘雪和辗转难眠,人影已然更替,杯盏却永不换新,那么
那么又为何要叫我与他相识我是那么地相信你。
叹息沉沉,裂了想要绕梁三日的袅袅琴声,有丝弦自浓稠夜色中悄声前来,想要修复这令人喟叹的靡靡之音。
它似有若无地引诱着无辜的过路人,让他们画地为牢,步入它精心构筑的名为自由的乐园。
——直至,翱翔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