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船
现在是晚上十点二十,简心通一身黑伫立在江边,初秋的夜里还是挺凉快的。他从兜里拿出前段时间刚换的滑盖诺基亚,荧绿色的屏幕上赫然是:今日22:00鹭江禁钓点木牌右数第五棵柳树。
没理解错的话,这带了个时间点是指会面吧?然而他提早了十分钟抵达,到现在已经等待了半小时,江边还是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天知道他出来费了多大劲,老简因为病情记忆紊乱,现在简心通在他眼里就是个15岁的中学生。这么大晚上让他用夜跑作为借口出来已经很艰辛,要是一会儿十一点多了他才回去,老简大概会抽出皮带狠狠给他来上几下,补全他一个完整的童年。
再次走回禁钓点,简心通百无聊赖地把木牌上“水深危险严禁垂钓违者重罚”十二个大字用食指一个个点了过去,再四步一棵树地丈量着,回到刚刚的位置。这时地上却赫然有一个包裹。
简心通顿时警惕起来,屏声敛气四处探寻了一番,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叶片昏黄的柳条在风里摇曳,发出“刷刷”的声响。
手心闪起荧光,一条短信进入——“请直走”。
简心通捡起那个顺丰的包裹掂量了一下,真够轻的。他很依赖自己的能力,可以确定半径二十五米范围内一个人也没有,但直觉告诉他,有人在看他。鹭江周边是公园和广场,没有高楼,那观察者大概率是在远处,用着望远设备。
搞这么神秘兮兮么,他心里吐槽。
保持着匀速的步伐,走了大概三百米,又进来了一条短信——“看向左前方”。
简心通照做望去,对面的林荫路从这里开始拐向了另一头,因此视线开阔起来。此处地势较高,能够远远看见那边的新台港,深夜的港口依旧明亮,几艘船上张灯结彩。高处的探守灯打下一片片光,照在岸边成排的渔船上,夜风清凉。
他眯眯眼,再远一点的暗处有一个巨大模糊的黑影,正是明天的目标,哦不,打工地点——方舟2号。
简心通低头看手机,果不其然又进了一条消息——“详情请见包裹内,预祝您成功。”
弄这么麻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在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呢。不得不说,也许有钱人都这么爱玩?那怪不得周逸这小子还挺热爱这份工作的,真是神经病玩一块去了。
赶在十一点前摸回家门,一进去就看到老简歪歪斜斜地趴倒在餐桌上,简心通赶紧将包裹丢开,扶他回到床上。
大概是药效到了实在撑不住了吧。简心通叹了口气,轻捏了下老简的鼻子,小声道:“困了就回屋睡啊,让我妈看到你牙不刷脸不洗就上床,指定嫌弃你。”
睡梦中老简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听到了。简心通看了他一会,去卫生间拿来块湿毛巾,替他擦了脸,掖好被子,轻声道:“好啦,安心睡吧。”
男人睡相安稳,额头、眼尾、鼻翼,沟壑可见。
怎么一下没注意这家伙就老了呢?好像前不久还拉着我一起打球来着。简心通的心抽了抽,抬眼看向床头柜上那张老简和妈妈的合照,彼时的男人英俊帅气,靠在他身旁的女人娇小美丽,满眼笑意。
他用小刀划开包裹,入眼就是一张叠了两折的白纸和一个员工胸牌,这都不重要,下面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吸引了简心通的注意。他一脸不可置信地将其拿起,抖开这居然是一件镶满亮片的黑色西服!
还是紧身的!
要不要这么骚包啊?
这钱果然不好赚。
简心通一脸无语,将外套脱掉扔到一旁,开始看信。
上面是一张打印的图片,是拍摄的一封信件的内容,写着本次会议泰勒集团的负责人无法到来,将由他代为出面。然而并没有照片,署名是“胡海明”。
这和这次任务有什么关系么?
突然想到了什么,简心通有点不敢相信地拿起了那枚倒扣的名牌,一翻,好家伙!还真是“胡海明”!
搞什么啊,怎么突然就从打工变成潜入会议了啊?还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交代?
还有你这个胡海明,写字有板有眼端端正正的,名字也这么靠谱,怎么穿衣风格如此前卫?
简心通扑到了床上,抗拒心理油然而起。
在今天之前,他在公司接到的任务都是些找回丢失物件,清除家里秽物之类神神叨叨,敷衍就能了事的小活,这一下子跨度这么大让他怎么接受。
他拿起手机,才发现早在他到家之前,那人就又发来了一条短信——“请不要临阵脱逃,事成后奖金将翻一番。”
你自己说说这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吗?简心通满脸无语。
不过他的确不是一般人。
简心通从四岁那年起,脑子里就总会无端出现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和画面。起初他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人的心中所想。
这大概就是读心术吧。
然而这个能力却并没有给他一个开挂的人生,与之相反,他人生中的大部分挫折都来自于它。
五六岁时在粮油店里指出一男人偷鸡摸狗的意图被破口大骂,揭穿了邻居小女孩偷父母零钱扯的谎被她和伙伴们砸了一身泥巴。这都没什么,直到那次饭桌上,他将无数次看到的画面问了出口——“为什么那些孩子总在打针?还是红黄蓝三个颜色的针。”这是他最后悔的一件事。
他话音刚落,心不在焉吃着饭的母亲就像突然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眼睛红红地看向他,“你说什么?”她手中的碗落到地上摔碎了,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父亲想去扶她却被拍开,她艰难起身按住了简心通的肩膀,质问道:“为什么你要看见?你为什么会看见!”记忆中的母亲一直温温柔柔的,他从未见过她这幅样子,连父亲都被吓了一跳。
第二天母亲就不见了,从此杳无音讯。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简心通都因情绪崩溃而无法操纵能力。他无法控制自己,大范围地接纳着所有信息,耳边各种声音层层叠叠如浪潮,睁眼闭眼脑海中都是无法忽视不断翻页的画面,令他恶心得无法呼吸。
如果不是父亲日日夜夜在阁楼下安慰他,对他说话,也许他再也无法重新正视自己,走出桎梏。
老简信佛,相信因果,常常会这么对他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有条线在的,线不断,再怎么分开也终会重逢。线断了,再怎么紧抓着,还是留不住。你要相信命运的安排,这都不是你的错。人各有苦,只差一步看破,拥有常人不能及的能力,这是你的幸运,你应该让它成为你的幸福。”
简心通在老简的陪伴和鼓励下,尝试着掌控能力,与它和解。久而久之,哪怕不使用能力,他也能感受到别人的真心。而这一点却让他养成了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演起戏来从不露馅。
后来父亲带着他辗转诸多城市,寻找母亲的踪迹,但都没有线索,直到去年,突发的车祸让他们的追寻没法继续了,甚至还使他们欠下诸多债款至今仍未能还清。
想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将那身骚气的西服和名牌收进了抽屉,省得明天给老简看到。
说到底,怎么能为了尊严放弃钱呢?
新台港北京时间17:30
直到已经上船了,简心通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穿着一身缀满亮片的紧身西装,出现在一艘豪华游轮上这件事。
他今天特意把刘海放下来挡住了眼睛,这在平时是万万不可能的。好歹也是从小被夸到大的帅气,他知道自己长得不错,虽然没有偶像包袱,但刘海是他唯一在意的点。
为了做出让步,他将底线一降再降,起早去楼下裁缝店找阿姨把衣裤管的口都改大了一点,顶着中年妇女满脸的八卦和考究,他只憋出一句:“这是我朋友的。”接过改好的衣服就落荒而逃,饶是再厚脸皮,面对这样一件骚包的西装他也强装不了。
服务生居然只要领个工牌就行,简心通试探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后,居然顺利领到了工牌。他佩戴好后,有点好奇自己现在的样子,估计像个牛郎。
走上二楼甲板,简心通查看最后一条指示——等待至21:00,换上名牌前往六层,走廊尽头会有直升电梯前往顶层会议室。接下来请将手机投入大海,事后将会收到补偿。
“你最好补给我一个最新款!”简心通低声骂道,狠狠心将手机丢了出去。
秋天真是个舒服的季节啊,海风都比别的时候清爽,天高海阔的,如果忽略身上的服饰和一会儿要做的事,那现在站在甲板吹风一定更加畅快。
游轮已经驶出很远,大概都到公海了。天色暗得有些快,深蓝的天空微微泛紫,晴朗无云,星星和月亮都清晰可见。
简心通积极端酒,在人群中游鱼一样穿梭,只花半小时就大概了解了,这一层的人都只是些广告商,开发商以及企业家携家眷。听他们大同小异的说辞,他都觉得自己能去骗一份投资回家了。这似乎就是一场很正经的商业交流会。
不过绕了三圈,他都没有发现任何一个记者之类的人物,哪怕是写小报的都没有。无聊地倚着露天走廊吹风,这时下面甲板上的一个人引起了简心通的注意。
那是个格外娇小的女孩,她拿着杯橙汁大咧咧地坐在咖啡椅上,穿着泡泡袖上衣和紧身热裤,两条细腿翘得老高,一个人霸占了一处桌椅。
而她吸引到简心通的并不是那两条扎眼的白腿,而是她时不时抬手摸耳朵的动作,虽然看不清脸,但他能感觉到那个女孩在和人对话,通过什么精细的无线通讯设备。
有些好奇,但距离的限制让他无法探听。他刚想下楼去靠近一些,那个女孩却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抬头张望,简心通下意识想转身,咬牙强行制止住了这个行为,将视线默不作声地转向茫茫的海面。
这时身后一个冷冽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没事了,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