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地下城求生记（二十二）

    女仆神神叨叨地走回客房门口，口中不断念叨着“她已经回来了，她已经回来了”，险些撞在门框上。替她值班的同事忙闪到一旁，推了推她：“怎么了，你不是陪着杜女士去散步么？”

    强壮女仆猛地站定，把身子转向她：“哦，是的。”停顿片刻，又说：“没事了，你回去吧。”

    同事觉得她看起来很奇怪，可自己本就不是负责夜班的，现在瞌睡的很，便跟她打了个招呼，回房去了。

    女仆独自一人安静地站在客房门口，表情竟有些痴痴的，仔细看就会发现，她漆黑的瞳仁周围镀了一圈银蓝色的光。

    安蓝月仔细聆听着外面动静，知道杜雨已经成功逃脱了。按照计划，她要在女仆发觉事情不对时拖住她，争取足够的时间。

    她背靠墙壁，关灯又开灯。再闭上眼仔细感受，终于确定了，有人正在看着她。

    这目光让她不悦，因为找不到方位，似乎溶进了四面八方，排山倒海一般向她袭来。

    安蓝月感到浑身阴冷，一股凉风正吹拂着她，是从窗帘后来的吗？她看到原本低垂的窗帘在风的填补下又鼓又涨，边缘被牵引得一起一伏。

    拉开窗帘，背后竟是一扇大开的窗，像大张着的嘴一般吞吐冷风。明明在白天，这片墙壁上还空无一物。

    在她匆忙关上窗子的下一秒，只听见“咻”的一声，一只飞鸟猛地撞在窗棂上。

    定睛一看，那并非飞鸟，而是一颗脏兮兮的晴天娃娃。它是在一块白布里塞了棉花，潦草地扎成的，头上用蜡笔画着歪歪扭扭的笑容，用带着笑脸的那一面持续不断地撞击窗户。

    安蓝月感觉它并无恶意，就打开窗户，却看它上下翻飞跳跃着，并无进来的意思，反倒想把她往窗外引。

    窗外是一片黑暗。她记得从这个方位看去，是能看到树，看到栅栏的，再不济，皇宫庭院内也该铺设灯光。可从这扇窗中看去，一概全无，唯有深不见底的黑暗，与重峦叠嶂的皇宫相比，反倒显得清澈。

    面对这并不危险的黑夜，她稍一犹豫，就随着晴天娃娃的指引跨出窗去。

    脚下的土地是柔软的，抓了一把细嗅，有淡淡的清香与露水气。夜深露重湿衣衫，她越来越冷，想着是否要继续走，回头看去，亮着灯光的窗已不见踪影。

    别无退路。

    她咬牙继续走，被露水打湿的衣服好像结冰了，又冷又硬。她看不见晴天娃娃，却能感知它的方位，在它的指引下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此刻她像一只风筝，晴天娃娃则是线轴。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大片灯海，金光闪闪。

    走近才发现，闪光的并不是灯，而是一堆又一堆的金银财宝：优美浑圆的珍珠串成的项链，一颗颗如人头一般大小的钻石，数量最多的还是金条，横七竖八的铺满地面，像圣诞夜的大学，把整条街道淹没。财宝堆得太多，以至于她走出一长段路，才从露出金条堆的房顶处发觉，这里是一片建筑群，或者说，可以称作一座城市。

    被财宝围绕的晴天娃娃，脸上也镀了一层金色。它焦急地在安蓝月面前上窜下跳，似是怕她耽于财富，忘记前行，可她只是想看看，铺天盖地的金条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光景。

    眼看晴天娃娃的笑脸变成哭脸，她直起身子，与它继续赶路。

    地势水涨船高，由金玉铺成的大道不断向上延伸，已完全埋没原本存在于此的房屋。道路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舞台。暗红色幕布张开，几十名光着身子的舞者出现在眼前，有男有女，挽着彼此的手臂翩然起舞。

    他们跳的或许是弗拉明戈，或许是华尔兹，轻巧地旋转身躯，把足尖抵在木地板上，如蜻蜓点水一般。乳白色的身躯一些纤细优美，一些强壮有力，动作幅度逐渐增大。

    这时安蓝月才注意到荡漾在耳边的音乐声，低沉的鼓声与婉转的笛声交相辉映，间或掺杂刺耳的弦乐，可以说是非常难听，在舞者们身躯扭转的应和下却莫名的富有感染力。不知是舞姿随音乐变化，还是音乐随舞姿改变，总之现场逐渐进入一种荒诞的氛围，所有人都卖力地甩动头颅与四肢，跳着不成规则的舞蹈。距舞台边缘较近的舞者，甚至对着安蓝月伸出双臂，邀她加入。邀请的同时，她仍在跳舞，饱满的双乳随着舞姿发出别样的律动。

    安蓝月摆手拒绝，却莫名脚下一滑，进入舞池。

    她荡漾在舞池中，不断与人发生身体接触，看着一位又一位舞者在眼前飘过，忽然发觉，这群人都是没有五官的。

    这又如何？

    她完全被这群人的热情感染了，看着他们舞，舞，舞，仿佛处于宇宙中心，用身体表达万物本源的律动，这是真正意义的生命之舞。

    舞台的穹顶并不是穹顶，而是被四根立柱支撑的大酒缸，在载歌载舞的雀跃声中，它逐渐倒转角度，将清澈的佳酿倾泻而下。

    在场舞者无不停下动作，扬起头，急不可耐地品尝这来自天空的馈赠。可他们都没有嘴，甘美的清酒浇湿他们的头发，浸泡他们的身躯，就是无法滴入他们的双唇，落在他们的舌尖。酒越下越大，淹过舞者们的头顶，裹挟他们离开舞台，沿着金山一路向下。晴天娃娃身上也湿漉漉，甜丝丝的，兴奋地漂浮在安蓝月身旁，后者抱住距自己最近的柱子，以免被酒冲走。

    滔滔不绝的酒水已将她完全淹没，她双眼紧闭，尽量屏息，但还是迫不得已地喝了好几口佳酿。味道真好，像跃动的精灵在味蕾上手舞足蹈，极甜，却不会腻。她闭紧嘴巴，生怕自己喝多了，不知不觉放松身体，醉死在金山上。

    终于，酒水不再增多，她能够呼吸了。睁开眼，看到巨大的酒坛子倒扣在面前，形成天然的斜坡。晴天娃娃的表情是大笑着的，它飞到坛子上，示意她向前。安蓝月跳上去，想把住些什么，但坛壁浸满了酒，滑溜溜的没个抓手，幸好底部有一圈外凸的缓坡，可以站在上面。

    回头看去，舞者已不见踪迹，金银却在美酒的浸润下越发闪亮。

    “该怎么爬上去呢？”看着光滑如镜面的坛壁，安蓝月轻声自言自语。她已经试了几次，就算勉强爬上去两三步，也会以更快的速度落回来。硕大的酒坛，望不到尽头，前路完全被黑暗笼罩。

    “你到底想去那边做什么呢？”她问晴天娃娃。

    作为回答，晴天娃娃猛地撞在她的手背上。

    “嘶，好痛——”她倒吸一口凉气，定睛一看，五根指头的指尖竟已嵌进坚硬的石头里。

    抽出手指活动了一下，竟然没有受伤，原处还留着五个指印。“你把我的手指当钉子么？”她不满道。

    不过，终于找到向上攀爬的办法，就这么钉一步，爬一步，苦不堪言。酒劲渐渐上来了，热流淌遍全身，稍微削减了指尖的疼痛。当她开始打瞌睡时，顶峰终于近在眼前。

    毕竟是酒坛子，顶峰也是滑溜溜的，站不稳，只好趴着。晴天娃娃用布料边边戳她的脸，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往哪里走？”她迷糊着：“这前面哪还有路？”

    想不到翻山越岭的另一边却是无尽的黑暗，她有些气馁，正欲掉头，随意地向下一瞥，却见漆黑的深渊中，有什么亮了一下。

    即便来的路上金碧辉煌，却远不及这一缕光给她的兴趣大。她把头埋得更低，向下张望，却忽然身子一轻，身旁疾风骤起，忽忽的风声响彻耳畔，伴着她向下飞速坠落。陡然间酒醒了大半。

    原来是她半身探出坛边，本就重心不稳，再被晴天娃娃推波助澜地一撞，就头朝下坠落了。

    公会总部，原本闭目养神的占星巫女忽然睁开双眼，看着面前忽明忽暗，方位变换的星图。

    “命格改变了？”

    素日行动缓慢的她，此时急匆匆地驾着轮椅赶往会长办公室，一下接一下地撞门。

    没把会长办公室的门撞开，隔壁的门却缓缓开了，里面传出圆圆的声音：“是小巫啊，会长几天前就出去执行任务了，你有什么事吗？”

    巫女暂且忽略它对自己的奇怪称呼，焦急地问道：“抽卡之王也一起去了？”

    “抽卡之王？”圆圆靠着墙想了想：“啊，是说月月啊，是的呀，他们一起去了。”

    “我刚刚发现，抽卡之王的命格改变了。”巫女的语气很凝重。

    “什么？”圆圆一个鲤鱼打挺，差点把门挤爆：“你的意思是，月月出事了？”

    “出事倒没有，但是未来的路更加看不分明……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

    不知下落了多久，安蓝月扑通一声掉在地上。昏迷片刻后，揉揉发疼的脑袋，感觉不是摔疼的，而是宿醉的那种胀疼。活动了一下身体关节，居然哪里也没摔坏。

    自己现在在哪里？

    周围仍是黑暗的，只看到身下一条砖砌的小路。

    她想，自己应该向前走，晴天娃娃却不断撞击着地面。

    她蹲下来：“你的意思是，让我凿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