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拾肆·不臣之心
当银白色的光化为绯红色的晚霞染红山头时，群鸟归巢的叫声相继传来。
电梯门一开，黄骄提着包出现在庭筠。
今天晚上进行最后一轮的作品裁决，是决定入选作品和最后效果的关键时刻。
“黄总监，祁琬玉刚刚递交了辞呈，听说她被挖到了清一。”
祁琬玉，是当初众多吊车尾群众中最努力且认真的一员，黄骄也曾将她的设计和常琳比较。自常琳走后，黄骄多次重用祁琬玉，认为她之后必成大器。
“清一这是把我们往死里逼！这个项目本来人物建模方面就没多少人，留下的都是残兵败将，黄总监好不容易一步步培养挖掘出来，这下好了，全给别人做嫁衣了。”
黄骄的拳头握得很紧，手指都掐到了肉里，她几乎没有尝过背叛的滋味，尽管心里翻江倒海，可她仍旧表现的很冷静。
“她人呢？走了？”黄骄问。
女同事赶紧说：“应该没有，现在估计在办公区收拾东西。”
黄骄朝她的工位走去。
收拾东西的祁琬玉抬头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黄骄，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默默低下了头。
“对方给了你多少钱？高出我们多少？”黄骄看着祁琬玉，目光凌厉。
祁琬玉不敢看黄骄：“比这里高两千。”
“因为两千就要走？”黄骄继续看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因为两千，你就可以舍弃我对你的知遇之恩？我刚来的时候明明可以开了你，但是我没有，我给你机会展现自己，让你在这些人里面排个名。”
祁琬玉目光闪躲，快要哭出来：“对不起对不起黄总监，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是两千对我真的很重要！我快要连房租都交不起了，如果有了两千，我不仅可以交得起，而且生活质量还能提高一点……”
黄骄冷笑，“在这里，暂时残缺的地方，我们将你的设计当成宝，但是在高手云集的清一，你觉得你就可以一直站稳脚跟吗？清一对庭筠的新项目虎视眈眈，谁也不想让之做成。你现在，带着你的设计走，是将公司陷入不义之地！你有想过你走之后，这个角色将要进行修改，而后延期发布吗！”
“我也要生活啊！”祁琬玉迅速提住收纳箱，气冲冲往出走。
黄骄突然觉得心口发闷，接起了同事递来的水猛灌。舒服一点后，她缓过了神，
“你们去看看其他组能不能抽出人来暂时顶替她的位置。”
“好的。”女同事应下。
黄骄从小一直在学习和自我提升中成长，大部分时间是在学校或者是家里，她很少遇见过自己的团队在弹尽粮绝时突然走人的情况，如果是小组活动少人，她都可以很快的找到下一个合作伙伴，并且和她无缝衔接的完成这些任务，即使遇见了找不到的情况，她也会自己独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她刚进入这个团队时还比较谨慎，每个角色都是她一笔一划画出稿子之后，再让其他人画，或者是两者之间同时，最后在做整合。可是时间长了，她发现如果靠团队来做的话，各司其职，都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做到事无巨细，那她的初稿可以不用，于是在第一次的实践中，黄骄第一次没有准备稿子，正好就遇上了团队重要成员辞职，且没有作品留下。
她看着快截止的日期，又陷入了惆怅。可她没办法，只能硬生生的自己来画。
23:35，
她已经连涂色画了有将近上百次，可是仍没有她满意的那种。即使提前开了会，看了他们的作品，将多种闪光点杂糅到了一起，却还是没有一幅能交代的了。
她有些焦虑了。
黄骄将额前的碎发整理到脑后，然后带着电脑走进电梯，直奔天台。
公司楼外。
裴颂应酬完坐车经过庭筠大楼，却发现十六楼仍旧灯火通明。
“停车。”裴颂说道，“去附近的餐厅看看。”
十分钟后，裴颂出现在了庭筠大厦十六楼。
“还不下班？”他问一群在电脑前死磕的魂灵。
大家看到裴颂的身影，忽然眼前一亮，连忙叫人。“裴总好……”
“你们总监呢？”裴颂扫视了一圈，唯独黄骄办公室的灯暗着，随后厉声问。
“她她她她……总监…黄总监因为团队有人离职，后来还有陆续几个……然后进度落了一大截补了一晚上也补不回来，去天台了。”
裴颂转身按下电梯。
明黄色的灯光亮着，习习的风吹向裴颂。
庭筠的天台很别致，不露天的地方面积很大，还有很多四五米高的大玻璃作为窗户。电梯的正对面有个楼梯，走几步就是露天的天台。黄骄在那里静静的站着，背影那么落寞，任凭风在凌乱她的长发。
裴颂轻轻踏上，走到黄骄的一旁，将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她单薄的背上。
黄骄侧头看见了裴颂，他也陪黄骄站在了一起。“这里风大，也不怕着凉。”
黄骄又把头静静的转了过来。
“对不起啊，你的发布会，可能要退后了。这是你创立公司以来，很少发生的事情吧。说白了，还是我个人能力不佳。”黄骄自责的说。
裴颂似笑非笑，“你是在说，我看人的眼光不行？”
“可没……”
“行了。”裴颂看着她，“黄骄，首先，你不用怀疑自己的能力。能做我庭筠科技游戏画面设计的总监，绝对不是一般人。其次，我不怕发布会延迟，也不怕你到时候这最后一个角色完不成。大不了告诉玩家是隐藏，多玩几次，等到游戏发布后，再上线让玩家领取也不迟。”
黄骄看着裴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大胆的去做吧！我的隐藏款，一定要最独特，最惊艳。”
黄骄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裴颂堵住了嘴。
“给你带的东西，一会下来吃。别想那么多，在我这，万事给你兜着。”
万事给你兜着。
见惯了裴颂冷酷的一面，却忽然撞见他柔情的一面。这是她曾经想要看到的，十多年前的她绝对不会想到，这份温柔，裴颂竟会给了她。
裴颂走了，不给黄骄任何的机会讲话。他其实无需黄骄开口，自己就会给她铺路，给她找台阶。冷静下来后，裴颂其实挺不解当时的决定的，若论沉稳，三十岁的裴颂不输任何人，甚至赛过了某些大龄知名企业家。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心甘情愿的接受黄骄的不完美。如果是面临同样问题的成延茜，绝对不会像她一样焦虑和坐以待毙，会很快的用各种方法，不惜一切代价的去堵这个窟窿。
可黄骄不是，裴颂渐渐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黄骄不是这行的，她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就比得过这个行业的半个翘楚。
她是黄骄，他喜欢的黄骄。
回到家后，
黄骄的心仍旧跳的很快。
她扔下手提包，将鞋甩在地上不去管，耳饰和项链也随意脱在了桌上……
她一头扎在了床上，翻来覆去。她又用被子蒙住了头，片刻后，被窝里一抖一抖的。
她在哭，眼泪纵横于她的脸上。
滔滔不绝的。
或许是喜极而泣，或许是苦尽甘来，或许是久旱逢甘霖，或许又是拨开云雾见青天……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有靠山，自己有退路。
自她降临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所有人都在催促她长大，催促她要走得更远，甚至在不合时宜中，叫她一些方法……是鼓舞，是激励，是振奋。可从来没有人叫她在自己做不到的时候，给她一个退路，告诉她没有关系，走你的路，我给你兜着。
可她遇到了，而且这个人叫裴颂。
因为他片刻的柔情，黄骄在他面前所有的坚强，高冷与对感情不屑一顾的伪装全部崩塌。她本就不是一名专业的演员，无法在自己精心导演的作品中拔得头筹。
当年的喜欢，对黄骄来说，刻骨铭心。她是个很骄傲的人，即使自己不够优秀，不够漂亮，但她骨子里就是很傲，她看不起自甘堕落的人，也不会与世俗同流合污。
那样的她，曾深爱过一个少年，可那个少年却始终站在阳光下，告诉她自己对她的爱意是有多反感。
如今，物是人非，她却一直耿耿于怀。
她想靠近他，想和他并肩，但是却很介怀以前的事。所以黄骄不接受他的好意，他每进一步，黄骄就想退十万步。她被禁锢在过去的阴影中，走不出来。
可惜的是，这些裴颂都不知道。
时间流逝，离游戏发布会倒计时三天。
总裁办那边的小姑娘抱着文件在办公楼里跑了一天，黄骄撞见了她，问道：“裴总在上面吗？这是他要的文件。”
小姑娘的脸跑得通红，脸上的妆都快掉没了“裴总不在，我找了好多次，我刚刚找到贝秘，他说总裁请假了，我这也有一份很重要的文件，也要交给他。可是一会我还要陪贝秘应付一个赞助商，黄总监，您可以帮我一起送到总裁家吗？”
黄骄看着小姑娘狼狈的样子，觉得她也难，于是便答应下来。
小姑娘的脸总算有些笑意，不住的说谢谢。
黄骄叫了一辆车，上车之后才发觉自己忘记问地址了。
她打开手机，却发觉自己的手机里根本没有存小姑娘的电话。于是干脆关掉手机，随便说了一个地方。
十分钟后，汽车开到了一家旧小区门口。
蔽隐湾。
黄骄付了钱站在门口，划拉着微信通讯录，片刻后拨通了语音电话。
电话通了，传来一阵惊讶的女声：“喂，黄骄？”
黄骄笑笑，“好久不见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有个故友是你家的邻居。我找他有事，方便给我一下具体地址吗？”
电话那边的人是她的中学同学兼英语补课班的同学。她同样也认识裴颂，也知道黄骄曾经喜欢过他。在一次暑假前的大扫除中，打扫完后的她们跑到学校的后操场中写作业，几个女生聚在一堆又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
直到90班的人也来到了操场，黄骄无心聊天，剩下的人故意调侃她。后来这个女孩说出了自己和裴颂是邻居。这么多年了，她仍然记得，也仍然想要在未来的某一天可以问她要上地址，光明正大的去裴颂家一次。
她顺着路线走到了单元楼下，同学给她开了门。电梯一路上升，黄骄的心里也局促不安。直到站在裴颂家门口，她也是慌的。她迅速深呼吸调整状态，原以为自己老了这些青春期的悸动不会再有，但是却为裴颂一次又一次破例。
她抬起手，敲了两下门。良久后，听见没有动静，便有些想离开。
刚准备转头，门却突然间打开。黄骄一个不小心，差点撞到门上。一双棱节分明的手拽住了她，黄骄仰头，看到了裴颂的脸。
他眉毛微皱，眼神严肃。全身都是黑，连周遭的空气都是冷的。
裴颂一语未发，他把门开得大了些，然后转身回去。
黄骄不知道该不该换鞋，索性就站在门口，等裴颂签完字就走。
但当她看到屋里的陈设，闷头一震。
这间屋子是偏现代风，可是家里的沙发冰箱等家具电器，全部盖上了白布。上面蒙了尘，全部都挤在了厨房那边。他们家的客厅很大，打掉了两个小房间的墙，与客厅连在了一起，再加上没有了家具的填充，更显宽敞。
客厅的遮光窗帘全部拉着，正前方一层一层摆了很多桌子，上面放着许多先人的牌位。周围蜡烛很多，全屋的光都是由它们散发的。
牌位前的桌子上，放着贡品和一束新鲜的花。裴颂对着那些排位烧香磕头。他两掌相合，闭着眼睛在那里站了很久。
半个时辰过去了，他慢慢睁开眼睛，从垫子上起身，吹灭蜡烛，带着黄骄走到厨房。
“你跟踪我？”裴颂平淡的问她。
黄骄没想到裴颂的第一句话竟然问出了这，疑惑中又增添一份心虚。
“这是我家老宅拆迁后临时买的一个房子，你也看见了，供奉的都是我家的祖宗十八代。贝森我都未曾告诉过，你是怎么找到这的？”裴颂问她。
“我有朋友是您邻居，我以前在这碰上过。”黄骄撒谎了，她不想告诉裴颂实情。
空气静置了几秒，见裴颂不行，黄骄拿出手机想要给同学打电话来证明。
“不必了。”裴颂制止住她，“这就不奇怪了，以前总觉得我们好像见过，现在就没疑问了。”
裴颂阴笑，“不过这样也好。我这算是祠堂的地方，从没有外人进过，你还是第一个。”
黄骄礼貌笑笑，只是将手中的文件塞到了裴颂的手里，便匆匆离去。
裴颂看着黄骄的背影，嘴角勾了起来，他转身又对着众多排位说道：
“初次见面，这是您们的准孙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