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捌·别怕释怀

    黄骄站在画卷前，用毛笔蘸取颜料细细染色。

    她用着向外公“骗来”的保存了很多年的矿物颜料，凭着王希孟先生那儿借来的那18岁独有的豪情壮志，完成这幅欲千年不朽的艺术。

    她创作的时候是极其安静的，加上房间里的隔音棉，屋子里简直可以用“凌寒涧肃”来形容，连风吹幡动的声音也好似被放大了十万倍。

    经过半年多的渲染，画卷的气息渐渐变得愈加浓烈，眼看着就要收尾，过几天就是《上江扶瀛图》的展出时间，她与庭筠的正面交集算是闭幕。都快入冬了，她还是没能和裴颂有过大的交集。他们的关系也仅限于合作，每日见面约定俗成的毕恭毕敬，好像也逐渐成了他们之间的枷锁。黄骄也还总是在某一时刻突然想起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可现实的故事还是会潺潺流淌，从未因某一时刻的美好而静止。

    她在窗前看见刚出电梯的裴颂，便取下外套提上包走出画室。“裴总，我这里除了题字剩下的都差不多要结束了，您要是最近空了的话可以早些叫人把这边临时筑成的墙拆掉，重新摆上茶桌什么的。”

    “好，幸苦黄教授了。”裴颂礼貌回她，然后目送着她离开庭筠。

    直到黄骄坐车离开，他才进入那个临时搭建的画室，他自黄骄起稿勾线以来，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看这幅画了，当他站在画卷前，是视觉上的震撼。

    他看懂了。

    那画中的描绘的是桂花树，松韵山，烈骄阳，一壶酒，叱云剑，少年侠客。

    少年侠客背着叱云剑以破釜成舟的胆量，踏上世界上名唤松韵的最高山，他与自然环境恶斗，与守山家族抗衡。他爱过守山女，恨过红尘事，九死一生。幸好命运多舛，没有造化弄人，他凭着一腔热血与孤勇登上了世人所可望不可及的巅峰，一览众山小。山上的桂花树却只能一路默默遥望着他，在风雨来临的时候伸长枝桠为他遮挡，在他登山的那一刻尽全力降下所有的桂花，为他的胜利喝彩，却始终不能长到山峰上与他并肩。

    那一刻裴颂心里似山崩地裂，乱世穿空，他不得不佩服黄骄深厚的艺术功底。

    那一瞬间，他走进了黄骄的心，又拨开她的伪装看到了她血肉模糊的伤口。

    她也曾，卑微不及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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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过烟火气的弄堂，黄骄推开屋门，烤鱼的味道蔓延家中，沁人心脾。

    黄骄将手洗净，从厨房帮忙端来了两碗米饭，上面撒了黑芝麻。又将阳台上的插销移到餐桌上，招呼着傅想容将鱼放入中央。

    接上电源，锅咕咚咕咚的冒开泡，他们将藕片和土豆片放入锅中，然后将鸭血盖在上面。

    黄骄扒拉着米饭，只见傅想容突然从酒架中拿出秦寔在很早之前乔迁时送的红酒，因为价格昂贵，每当过节人多黄骄想打开时，傅想容都会阻止，以“酒再放放才好喝”为借口，一直保留至今。

    “哟，什么日子啊今天。”黄骄阴阳她。

    傅想容拿着开瓶器使劲拽动着红酒塞，“半年了我在这个公司当小职员！我以为介绍信能带来什么好处，其实还不如在周时宴那过得好。但是今天公司总裁，就那个陆镇亲自让他秘书传我过去，我第一次见人家的庐山真面目。”

    “切就这？”黄骄夹起鱼肉往嘴里塞。

    “不不不！我今天看见陆镇，我真的要激动到跳他怀里。你敢相信他就是我在云南那边认识的谦谦公子？”

    “？”

    “不是你不惊奇吗？我以为我和那个男人永远都见不了了，我为此还难过了好一阵子，今天我就，就遇见了，而且我还升职成，总助。”傅想容激动的要疯。

    黄骄舀着米饭，漫不经心的回道：“喜欢就去追啊，新时代的女性要不要那么孬？”

    “人家那么优秀，你跟插上火箭似得追裴颂追了十几年，硬生生把自己熬到了快30，现在遇见了又屁话不说装不认识，自个人在那里伤春悲秋，你孬不孬？”

    黄骄放下了筷子：“谁伤春悲秋了？”说完，她直接朝卧室走去。

    傅想容给她突然来的脾气无语到了，“欸，怎么还不让说了？饭呢？做这么多，饭不吃了？”

    最后，傅想容随便吃了两口米便把每样菜都套上保鲜膜放到冰箱里，她知道黄骄半夜会饿，所以每样菜都用便利贴写好了微波炉加热最佳时间。

    黄骄又跑回了庭筠。

    这里的保安是轮流值夜班的，看见是黄骄要给画题字便开门放行。黄骄六点下班，七点二十便又出现在了门口，保安不明所以却碍于裴颂的命令不敢去问。

    黄骄步履沉重的走着一层层台阶，整个大厅回荡着她高跟鞋的声音。

    洗笔，磨墨。

    她抬起手来，却蓦然停下。可能她的脑间，想的是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的一些悲情诗，“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此情无计即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可这些，都显得词不达意。

    最后，她在画卷的尾端寥寥写下：

    “扶摇直上九万里”

    一句较俗的诗句

    完成后，又在画上添了几处，直至晚上十一点整。这幅长达八个月的画作就此结束。她一刻也不想呆着这里。

    在遇见裴颂之前，黄骄的生活是很平静的。她总是用外表的清冷来掩饰自己，在大学的课堂上是这样，在除了和亲近人之外的社会交往之中亦是如此。黄骄长相不算是太惊艳的，但是岁月的沉淀将她的心性慢慢磨练，最后熬出一身的美人骨，惊才艳绝。她淡泊一切事物，金钱，事业和爱情。直至她再次遇见了裴颂，他打乱了她的所有思绪，措不及防的将她打回原形。

    好在空闲时间她把游戏中的人物已经有不少都画出了稿子，经过上百次的修改，第一，二个游戏人物将陆续上线，这些工作都是可以在家里做的。

    别怕释怀。

    她不想再面对裴颂了，于是逃也似的离开。

    窗外的月光照进大厅，那温和的光照到了画卷的末端，上面的瘦金体刚劲有力，熠熠生辉。

    三日后，她的画正式展出。现场人山人海，媒体记者蜂拥而上。可大家都像无头苍蝇一般，不知该采访谁。

    黄骄那天没来，以身体不舒服为由，错过了这次的“亮相露脸”。这使许多人震惊，包括裴颂。要是逢上这种机会，是个人都要借此大发展一番，抢资源，学经验，扩人脉。可黄骄偏偏不这样，提早画完，然后淡淡退去。画卷上没有她的落款，只有美院的印章。

    她的心血啊，就这么抛了出去。

    裴颂知道，黄骄定是个不简单的人。可他不知道，黄骄是为了他而淡泊的名利。时隔多年，她仍想送她的男孩一份大礼。

    以此作为她毕业时未送出的的礼物。

    此时的黄骄正坐在窗前沉思。今天降温了，明明是要入秋，黄骄却感觉快入冬了。

    她裹紧了身上的针织外套，看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忽然感叹道：

    若干年前的现在，她喜欢上了一个满身荣光的少年。就像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皆自负才高八斗。”

    那时少年是最好的少年，可那时的黄骄却不是最好的黄骄。她渺小不及尘埃，却像孤勇者一般，驾着一艘小舟在俗世的惊涛骇浪中横冲直撞。

    可幸好命运多舛，风水轮流转，她也成为了最好的自己。

    她的人生没有春天

    于是，她在冰天雪地中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