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瞿舒月曾恶劣幻想过,与贺星最为亲密的曹家家人不在是怎样的境况,没想到一朝成真——
曹可容的外公去世,一家三口要赶往邻市去奔丧,用时需两天,曹妈妈提前准备了很多菜,把冰箱塞得满满,嘱咐贺星要跟平常一样,一到饭点就拿地毯下的钥匙开门进来煮饭吃。
并且拜托瞿舒月帮忙看顾一下贺星。
瞿舒月表面平静答应,心里像贺星煮的紫菜汤一样咕噜咕噜直冒泡泡。
早上,瞿舒月骑自行车载着贺星去学校,鸟儿叫得比往常还要脆亮,等待红灯的时间变得短暂,他抓着她衣摆的手温暖,烫得她全身发热,几乎要融化为一滩水,蒸发过后形成天上的云,软绵绵,轻飘飘。
“中午放学,我在这里等你,我们一起回家吃饭,好吗?”瞿舒月说。
贺星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把在路上已经说了两次的话,又重复了遍。
他当然不懂。
不懂等待的意义,一起回家的意义,只有两个人的意义。
这些意义都让瞿舒月满足,像偏爱宝藏的龙,怀揣着一山洞的黄金水晶,盘踞其间,睁眼闭眼都要守护着属于自己的珍宝。
瞿舒月满眼怜爱,注视着贺星进入学校,期盼时间过得再快一些,又希望慢一点,最好是能由她来操控流速。
这种天真荒缪的想法,在遇见贺星后,频频如春笋般冒出头来。
中午两人在曹家吃了顿面,用今早剩的牛腩汤底,加上青菜火腿,再窝个煎鸡蛋,也算是营养十足。
瞿舒月由衷夸奖贺星手艺好,倚靠着门框看他洗完碗,然后沥干洗碗布,井井有条,接着他回头,说:“睡觉。”
要午睡了。
瞿舒月纵然明白贺星的意思,也不免想岔了下,莹白的耳根子有些泛红。
两人锁上曹家的门,然后各自回家午休。
—
下午再去一中,瞿舒月没有看到贺星。
学校门口只有稀零几个学生陆续出来,校卫时不时投来疑惑与警惕的眼神,瞿舒月又看了看手表,五点三十六分,她等了快二十分钟,十分确定并没有错过贺星。
瞿舒月心里不安越扩越大,把自行车停好,正要向校卫室走去,余光捕捉到了贺星的身影。
“阿星。”瞿舒月唤道,快步走过去。
贺星被人搀扶着,身上十分狼狈凄惨,校服各处都沾上了泥土,膝盖处还破了个洞,露出红黑色的伤口——伤口覆着了层碘伏水,与其对应着还有右小手臂内侧延伸至手肘的擦痕,触目惊心。
贺星头发湿漉漉耷拉着洁白的额头,鼻尖染上了异常的红,下唇结了一小道血痂,灰暗的双眼在见到瞿舒月时,似重新注入了色。
但很快,贺星撇开脸。
瞿舒月半蹲在贺星面前,胸口里充斥着各种情绪:滔天的愤怒,心疼,自责与难过,她伸出手却不敢碰他,声音颤抖:“阿星很疼吧?是谁……谁把你弄伤了?”
说到最后,是翻涌而出的恨意。
“……是我。”
旁边的一个长得高大的男孩怯生生举手,他满脸青肿,看着比贺星伤势还要严重。
瞿舒月阴霾至极的眼神令男孩害怕。
扶着贺星的班长解释:“那个,陈宸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劝贺星一块去跑步,因为贺星报了1000米长跑,陈宸作为体育委员,组织了大家一块去操场训练,贺星一放学就要走,陈宸拦了拦,两人都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注意到贺星的挣扎,班长松开了手,贺星一时不防往前跌。
瞿舒月眼疾手快接住贺星,虚拢着他的身子,温声问:“阿星还好吗?”
脖颈与贺星短短的头发相触,有些瘙痒,贺星摇头,动作间更痒了。
瞿舒月用力把贺星抱起来,笨拙又小心谨慎,径直转身往前走。
“贺星。”
“贺星……”
身后的两人不由出声留人。
瞿舒月回头,也不解释,厉声警告道:“无论你们信不信,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会让你们永远消失在这座城市。”
快速回到小区,瞿舒月唤了家里的医生过来查看贺星的伤势,幸而都只是皮外伤,医生给贺星换用了最好的外用药,瞿舒月记下各种相关医嘱。
一通忙下来,叫的餐也送过来了。
贺星坚持要到餐桌上吃饭,瞿舒月只得把他搀扶到饭厅。
贺星不要瞿舒月过多帮忙,拙笨的用左手舀排骨汤喝,笨拙又缓慢,只是不知怎的,他突然手一抖,几滴汤洒在桌上,瞿舒月正欲抽手帕递给他,他却身子瑟缩了下。
“阿星?”
贺星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又继续喝汤。
瞿舒月怔忡,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蒙了层阴翳。
吃完饭,贺星自然再不能洗碗了。
厨房里乒乒乓乓一阵响,最后还有刺耳的玻璃破碎声。
瞿舒月神情复杂的从厨房出来,仿佛去打了场艰难的战,再见贺星时不由发窘。
贺星并没有注意到瞿舒月,坐在沙发上与曹可容视频,大多数是曹可容在痛斥体育委员的鲁莽,期间时不时还掺杂着曹爸爸与曹妈妈询问贺星具体情况的只言片语。
“真的太过分了,以后我们都不要跟他们玩,班长也是,再找我们说话……我也要学你,理都不理他们,”曹可容甚至发毒誓,“再理他们,我就是猪,阿星,你也来——”
曹爸爸打断曹可容,“孩子气,你也要阿星跟你一样变成猪吗?”
“好啦,阿星今天受伤了,让阿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送你外公。”曹妈妈说。
贺星动了动手,把镜头对准走过来的瞿舒月。
曹妈妈要跟瞿舒月道谢。
“舒月啊,这次麻烦你了,阿姨在这里谢过你了,唉……”曹妈妈精神不大好,父亲的去世让她身心疲惫。
瞿舒月摇了摇头。
贺星受伤,她自觉难辞其咎。
挂了电话,贺星撑着沙发扶手要起来,瞿舒月来扶他,“阿星要做什么?”
“厕所。”
他想上厕所。
到了厕所门口,贺星要挣开瞿舒月的手,瞿舒月不松开,跟他商量着:“你进去,我再出来关门,行吗?”
贺星沉默,任由她送自己进来,还贴心的打开了马桶盖,出去时脚步顿了顿,她说:“有什么事一定要喊我,我就在外面。”
瞿舒月就在外头,听着悉悉索索的水流声。
出来后,贺星坚持要写作业。
瞿舒月劝说无果,只得找了小桌子支在沙发上,如此他便不会弯腰曲腿以致拉扯到伤口。
所幸今天作业不多。
瞿舒月切了水果出来,贺星就剩数学试卷最后一道题没写了,她本不欲打扰,却见他脸色潮红,擦干手去探他的额,温度有些烫。
“阿星,你好像发烧了。”
贺星甩甩头,企图赶走这冰凉的手,继续写下解题步骤。
贺星固执的要写完,瞿舒月无奈,打开柜子上的医药箱,拿了温度计过来,“阿星,先测一□□温。”
贺星无力的任由瞿舒月量体温。
计算出结果时,贺星的意识却开始模糊,他抬头去看墙上的闹钟,九点二十分了。
他挣扎着起来,呼出的气也热腾腾的,“回家……睡觉……舒月姐姐晚安。”
完成任务似的。
瞿舒月又好笑又是怜惜贺星,一边取下温度计一边扶着他往外走,“三十八度,阿星,你发低烧了,等下我给你冲点药剂。”
贺星充耳不闻,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来开门。
这扇铁门内的世界正向瞿舒月打开,她屏住呼吸。
贺星把钥匙插进去,顿了顿,他转头看瞿舒月,似在辨认着什么,半刻,他推开她。
他要她离开。
瞿舒月接住贺星踉跄的身子,安慰着:“阿星,别这样,我只是扶你进去,等你喝了药我就离开,我保证离开,我保证。”
贺星抿着唇,像紧闭的蚌,一如身后极少在外人在场时打开过的门。
他仍然在抗拒着,但力气愈发的小,倒像是一束花朝瞿舒月冲撞过来,花瓣柔软散落四方。
瞿舒月不愿僵持,态度有些强硬,一手揽着贺星的肩,一手转动钥匙,“咔擦——”
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贺星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昏暗的楼道灯光里,他的瞳孔紧缩,呼吸又急又喘,胸口起伏很快,额头开始冒汗,惨白的嘴唇颤抖着。
这是瞿舒月第一次亲眼目睹贺星的恐惧。
“阿星,别怕,”瞿舒月拥紧他,“别怕,没事的。”
月光藏在漂浮的厚云层里,天地之间又暗了一暗。
在重新着上月色的时间里,瞿舒月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停止了挣扎,但情况没有好转,取而代之的是贺星破碎细小的呜咽。
他哭了。
“阿星,对不起。”
她害他哭了。
胸口上衣服湿润了起来,是贺星的眼泪所导致。
瞿舒月感觉到心口被泪水砸得坑坑洼洼,支离破碎,无视泛起来的痛楚,她半扶半抱着贺星,走进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