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贺星与瞿疏月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
那是很长远的记忆了。
不过,于瞿舒月而言,那份回忆历久弥新。
瞿家在华南地区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概是常年屹立于社会顶层,沾上了寒气,瞿家人普遍骨子里冷静,或者说淡漠。
冷静常常伴随着另一个褒义词,即聪慧。
不得不承认,瞿家没有一个蠢人。
瞿舒月亦不例外。
在她十六岁那年,得知父母双双出轨多年且终于要离婚时,她的心情仍算平静。
瞿舒月照常吃早餐,坐车到学校,上课,做笔记。在任何人看来,父母离婚这事不足以影响到她。
然而,这只是表面上。
瞿舒月在计算数学题的空隙中,回想以往的种种,从那些网似的记忆中搜罗出父母出轨的迹象,然后一步步去验证结果。
最终,在放学铃声中,瞿舒月终于意识到,她的父母绝无复合的可能。
接受现下已定局的结果有些艰难,像把碎石子硬生生塞进嘴里,通过喉咙咽到胃里,以至于旁边的心脏也跟着生疼。
瞿舒月独自在教室里坐了一会,时间不久,十分二十秒。
之后,她完全消化石子,胃里空空只余些许酸水。
刚出校门就被拦下了。
瞿舒月低头一看,一个男孩站在她面前,笑得有些腼腆,脸红红的,“姐姐,我们学校在筹办给山区贫困小朋友的救助捐款活动,你捐款吗?”
说完,男孩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小少年。
小少年身形纤细,可能发育迟缓,在这个年纪算不上高,皮肤很白,头发很黑,在这极致的黑与白之间,透露着干净与清冷的气息。
他的长相很俊秀,甚至有几分雄雌莫辨。
他也捧着一个贴有红纸的方盒子,低垂着眸,嘴唇微抿,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瞿舒月怔怔看着才及自己肩膀高的小少年,他穿着附近小学的白蓝相间的校服,显得更小了。
他才几岁?
瞿舒月不可控的冒出这个疑问。
更多的想法是:抬头。
她想看看他的眼睛,是否也如他的皮肤一样干净。
瞿舒月视线不动,拿出钱包将里面所有的钱币都投进小少年的箱子里,旁边的男孩瞪大了眼,小少年却没有什么反应。
“你叫什么?”瞿舒月问。
“我叫曹可容。”男孩回答,见瞿舒月目光所至是身边的小少年,他知道自己会错意了,也不觉尴尬,笑着替小少年回答:“他叫贺星,祝贺的贺,星空的星。”
“我是瞿舒月。”她说。
过了半晌,贺星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阿星,我们谢谢舒月姐姐捐款吧。”曹可容说,估计是因为贺星的长相,已经经历过不少这样受女生青睐的情况了,他应对自如。
手肘被摇了几下,贺星终于初醒,抬起头。
眼形有些细长,瞳孔很黑,却不是沁在水里的黑棋子那种光滑晶莹,而是外蒙了一层很薄很薄的雾,带有茫然与疏离。
却是让瞿舒月心里不知名的喜悦放大。
是的,是难得的喜悦。
胸口涨涨的,如儿时第一次尝到冰汽水一样,冒着泡泡,又有些无所适从。
或许,他是补偿。
是上天给她父母离异的补偿。
瞿舒月陡然生出这种不切实际、天真的想法。
可如果不是,那为什么他的名字都与她的这么相衬呢?
“谢谢。”
瞿舒月听到贺星说。
没变声的嗓音尚且稚嫩,像春天的细柳,经风轻轻飘扬。
“不客气。”瞿舒月看着贺星,问:“你几岁了?”
“阿星比我大五个月,十二岁了,我们六年级了。”曹可容回答。
贺星的视线没有在瞿舒月脸上停留,散漫着,似乎落在了她校服口袋上。
瞿舒月低头,将口袋里的糖拿出来。
三颗糖果,都是同桌塞的。
玻璃糖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瞿舒月摊开手,“给你们吃。”
主要还是贺星。
瞿舒月显然注意到,贺星与世界的沟通似乎大多数通过曹可容,所以不能忽略了曹可容。
“谢谢舒月姐姐。”曹可容拿了两颗,迅速剥了糖,半塞半劝的往贺星嘴里送了一颗,“阿星,吃糖,唔,好吃。”
贺星淡眉不适的微皱起来,随后似尝到甜味了舒展开。
“阿星,谢谢舒月姐姐。”
贺星这才看向瞿舒月,但不过淡淡一瞥,就像看一朵花,一棵树,一只蝉一样寻常,他复读机似的重复曹可容的话,“谢谢,舒月姐姐。”
瞿舒月自以为冰凉的血,因为这生涩的称呼又一次翻涌起来,她看着他,不断的思索着——
如何能完全拥有一个人。
——
瞿舒月回到家时,瞿阳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一见到她,他就立马迎上来,接过她的书包嘘寒问暖。
凡事都有例外,一窝蛋里总有一个坏蛋。
瞿阳就是这个“坏蛋”。
瞿阳人如其名,性子火热,在冷冰冰的瞿家显得格外突兀。他年长瞿舒月整整一轮,对这个由他从小带大的妹妹很是疼爱,连天上的星星都想摘给她——最后真买了几个小星球并用她的名字命名。他所有的充沛感情都付诸于她身上。
瞿阳自知没有及时把父母要离婚的事告诉瞿舒月,惹得她不高兴了,因此这会十分殷勤:“小舒月,渴不渴?我给你亲手做了酸梅汤,不渴?那饿不饿……刘妈上菜!”
瞿舒月坐在餐桌前一言不发的吃饭,耳边尽是瞿阳聒噪的说话声,她只有在忍不可忍时才回应一二,或者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瞿阳从她细微的动作与表情中分辨出,她心情似乎还不错。
他没敢多问。
等瞿舒月回房后,瞿阳唤来负责接送她的陈司机,得知她与两个少年交谈这事,他思忖:或者妹妹需要交些朋友?
瞿阳思索着要不要给瞿舒月举办个派对,认识下新朋友。
“哥。”
瞿舒月不知何时站在了书房门口。
这么乖巧的喊哥,肯定是有事求他。
这是罕见的。
瞿阳连忙上前。
“我的宝贝妹妹怎么了?”
瞿舒月忽略这近似哄小孩的腻歪语气,说:“你帮我查个人,贺星,三中附小六年级学生。”
她顿了顿,“祝贺的贺,星空的星。”
瞿舒月第一次提出这种请求。
瞿阳不由问:“查他做什么?”
瞿舒月没有回答。
这时,楼下传来些声响,兄妹俩沉默了下。
飘浮不稳的脚步声由下至上,由远到近,楼梯口出现了一个醉醺醺的女人,烈焰红唇不断的吐出含糊不清的话语。
“呕……哦,你们也在啊,要不要跟我喝两杯?”女人含糊不清问。
“扶她回去。”
她身后威严的男人冷斥。
女佣们连忙把她扶进房。
男人抬眸看向瞿舒月他们。
瞿阳与瞿舒月唤道:“爸。”
“嗯,早点休息。”男人点头,抬脚要走,又顿住,回头说:“她明天就离开。”
醉酒的女人是他即将要离婚的妻子,也就是瞿阳与瞿舒月的亲生母亲。
大抵烈火遇上冰总要熄灭消融,女人当初怀着满腔爱意与热情嫁入瞿家,却在男人日复一日的消磨与权衡——她永远处于被放弃的那一项中早已心里扭曲。
这不是女人所能适应的坏境,她不该硬闯进来。
兄妹俩说不上同情亲生母亲。
毕竟,她所谓的爱是自爱,从来都是最爱并且只爱她自己。
瞿舒月用一种略微复杂的眼神,回应瞿阳的充满怜爱的注视。
“我的好妹妹,别再难过了。”瞿阳安慰她。
瞿舒月不动。
瞿阳后知后觉读懂她眼里的东西,笑了下,“亲生的,真的是亲生的。”
他是他妈亲生的。
瞿舒月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好得毫无保留。
瞿阳看着她认真询问的神情,又忍不住噗嗤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因为我是你哥啊,我爱你,爱死你了。”
瞿舒月任由他把自己的头发弄乱,直到他得寸进尺要去捏她耳垂才拨开他的手,又问:“什么样的关系才能稳定的永久拥有一个人?”
夫妻关系显然是说不出口的。
瞿阳托着下巴,正儿八经给她解疑:“要放在以前,买下一个人应该是简单且实用的方法,但现在是法治社会,怕没这么简单。不过你哥是无敌的。说吧,你想买谁?那个贺星吗?”
瞿家黑白两道通吃,可以说是只手遮天,他作为半个瞿家家主,自认能力与本事还是有的。
瞿舒月淡淡的睨瞿阳
瞿阳连连摆手,“哥开玩笑的。”
一个半小时后,瞿阳给瞿舒月送来贺星的资料。
“还挺悲惨的。”瞿阳漫不经心评价道。
瞿舒月一个字一个字看着,直到最后一页,沉默半晌,她说:“我要搬出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