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辛秘
黑色的夜空中挂着一轮弯月，静悄悄地俯视着众生，所有罪孽都在这莹白的月光之下无所遁形。
“咳咳”喉间的痒意难以抑制，方月莹白润的指尖捻起素帕掩住口唇，沉重的呼吸伴随着越发激烈的咳嗽声在屋内响起。
白日里那谄媚咧嘴微笑的小厮，此时却端着药面无表情地推开门，就这么径直进入了主人的卧房之中。
血色很快将素白色的帕子浸湿，乌黑色的血液混着脏器的碎片被一同咳进了手中的帕子里。
门被推来，“吱呀”作响的声音吸引了方月莹的视线，见到来人，她快速地将手中的帕子放下藏进宽袖之中。
额间的碎发随着剧烈的咳嗽散落下来，与她那苍白的面容交织成一种脆弱的颓美。
那小厮见她这般模样，未曾修剪过的杂眉紧皱起来，不似白日里那粗哑的声音，清朗的声线自那小厮喉间发出，在这谧静的室内响起。
“姐姐，还是这般不会照顾自己。”那小厮亲昵地喊着方月筝，将手中还冒着热气的药碗端起，轻轻呼了两下，确认过不会烫嘴后，缓步走到方月筝身侧坐下。
将泛着一股血腥味的黑色药液送至方月筝的嘴边，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喝下。
“快将这灵药服下吧，姐姐。”
一向乖顺的方月筝却扭过头，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那小厮也不恼，继续端着温热的药碗哄着她。
“允之，姐姐不会再喝了。”方月筝扭过头，凝视着那小厮的双眼，专注地像是在透过他同谁说着话。
果然那本还十分耐心的小厮瞬间震怒，他站起身子，手却还是十分小心地端着药碗，生怕这碗里得来不易的药液被打翻一滴。
“不行！这药你不喝也得喝！”他恶狠狠地说道。
方月莹像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蛮横地对自己说话，顾盼生辉的双眼之中浮上雾气，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方允之，你如今就是这么对姐姐的？”
那小厮模样的人就是方允之，或者说此时寄居在小厮体内的就是方允之的神魂。
见方月莹这般伤心的姿态，方允之不自主地放软了话语，但是还是不肯松口，让她逃避喝药。
“姐姐，是允之太着急了，你别生气，对你身体不好。”他向方月莹服软道，这天底下已经没有能让方允之如此作态的人了，也只有面对这世界上唯一的血亲，他还是以前那软硬皆吃的少年郎。
他端着药碗，还是执意要让方月莹将这续命的药喝下，可是谁知，连坐着力气都没有的方月莹此时却猛地拂袖，打翻了方允之手中的药碗。
那被方允之视为珍宝，捧在手心里的瓷碗倏然摔碎，乌黑粘稠的药液将白色的羊绒地毯染黑一片，一股腻人的甜腥味在屋内蔓延开来。
这常人闻了都作呕的味道，却勾的方月莹口齿生津，发自内心地渴望。
舌尖抵住牙齿，强行将自己想趴在地上将剩余的药液舔舐干净的冲动压制住，方月莹紧紧封闭上自己五感，将自己隔绝在这气味之外。
方允之双手握拳，黝黑的皮肤上青筋暴起，暴怒的神情扭曲了原本就粗犷的长相，但是他却没像之前冲方月莹发脾气。
他吐字清晰地一字一顿说道：“既然姐姐不满意这一碗，那允之只能再去寻下一碗的药材了。”
方月莹知道他口中的药材哪里是普通的药材，分明就是人命啊，这逼得她不得不启唇开口阻止他。
秀眸垂泪，黛眉紧蹙，方月莹苦口婆心地劝阻道：“允之，你就放姐姐离开吧，别再让无辜的人枉送性命，为自己的双手增添血债了。”
方允之背对着自己的姐姐，听着她话语中的祈求之意，双目中的愤怒也掺杂着挣扎之色，显得通红，修剪圆润的指甲因着大力紧握的原因，深深陷进了皮肉之中。
“姐姐这是在求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吗？”方允之艰难地问出这句话，每个字词像是从牙缝中挤出般的沉重。
他背对着方月莹的肩膀也轻轻耸动着，难以遏制的悲伤让这个血债累累的男人都不禁动容。
“姐姐，你这哪里是在为别人求情，你这分明是要我的命啊。”他轻嘲出声，有些颤抖的声线继续说道，仿佛是在指责方月莹的狠心。
见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如此伤心，方月莹怎么会不心软，但是她知道在这件事上不能再纵容方允之的胡作非为了。
试问这世间谁人想死，若是能好好活着，方月莹付出一切代价都在所不惜，但是事实已铸，她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如此强行靠着天下苍生的性命吊着一口气，只为了让方允之有个念想，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她低声叹了一口气，“允之，姐姐其实很自私，想着再多陪你些时日，你总会长大的，会学会接受，咳咳。”说不了几句话，这已经腐败的身子便撑不住了，让她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听到方月莹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方允之也忘了方才的一切，立马大步流星地走至她身边，轻抚着她的背部，为她顺着气。
方月莹觉得自己真的很自私，其实自她再次苏醒时，心中已有定数，这能使人复生的秘术无外乎两种，一种便是失传已久的仙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魔族阴毒的献祭之法。
毕竟是亲手将方允之拉扯大的亲姐，他将自己视如生命般重要的存在，在生死存亡面前，他必定是急功近利的，显然已是堕入了魔门。
不想看着方允之一步错便步步错下去，方月莹才饮下了第一碗以人血为引的血药，她想着即便是死后堕入地狱之中，她也想用最后的时间，将站在悬崖口的少年往回拉一把。
泪水都被咳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落下，方月莹还是咬着牙将还未说完的话继续说道，不过此时她握住了自家弟弟的双手。
没有体温的双手握住方允之这具躯壳同样冰冷的手掌。
“你也应该接受姐姐是已死之人的这个事实了，答应姐姐，不要再错下去了好吗？”方月莹十分认真地看着方允之说道。
距离方月莹魂魄归体，饮下第一碗药已经过去些许时日了，脆弱不堪的躯体已经自内腐败，撑不了几日了，所以方月莹不想让方允之再去残害生灵就为了挽留自己几分或是几秒钟。
从来对方月莹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的方允之没有正面回答方月莹的这个问题，而是极为小心地将人拥在怀里。
如同对待珍贵易碎的珍宝一般，方允之小心地抚摸着长姐的青丝，安抚着她那波动的情绪。
没想到的是，那已经衰败的发丝自发顶脱落，被夹在指缝之间带走。
方允之的眸色渐暗地望着背在长姐身后的手掌，暗自握拳。
他轻声哄着方月莹休息，内心之中却已经有了打算。
或许在他心中知道那不是属于他的月亮，但却是他终其一生唯一追寻的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