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雨过天晴
他不禁重新望向眼前的依雪，她曾经的一颦一笑在他目光中依稀闪耀，却好像明澄的光辉一时刺痛了他心中的阴翳。
“小时候？”世君有些哀缓的说道：“有些事情我们从来都决定不了，小时候是如此，长大了依然如此，那时候如果我能决定什么，我一定不会让你离开京州，而现在如果你能决定什么，我们两家的关系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这就是现实，我们始终无法决定和改变的现实，为什么你还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依雪的声音透出些许悲凉，“小时候，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送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不明白为什么终于等到回家的那天，心里却一半是喜悦一半是忧伤……不明白有些事情既然你早认为无法挽回，为什么上天让我们又相见……”
世君不禁摇了摇头，“不是我认为，是令尊在京州的野心早已路人皆知，即使你真心诚意想改变什么，他也不会因为你的一厢情愿而就此罢手的，谈这些无济于事的事情纯属浪费口舌。”
“我一直以为父亲的有些决定是受到西方那些家族的挑拨，但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一定会劝他迷途知返的。”
“已经咬住的肥肉，豺狼是不可能轻易松口的，即使你是他的女儿，也根本改变不了他的本性。”
“作为女儿我有责任劝我父亲回归正途，不仅是因为华家，也是为了和家的将来。父亲一直致力于家族的振兴和强大，照现在看来，是有些不择手段了，真正的强大应该是建立在道义的基础上，而一味的行损人利己之事到头来终究会是一场空，甚至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没用的，已经在穷兵黩武中尝到了太多甜头的人，不经历彻底的失败是不会收手的！”
“既然我们两家的纷争是因和家而起，那和家也理应去结束它。不管怎样，我都会尽最大的努力。”
看依雪如此坚持己见，世君渐渐失去了耐心再与她作无谓的争辩，“你真的一点都没变，这么多年了还是像以前那么固执！既然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
依雪脸上平添几缕寥落的神色，“如果你是想要赶我走，就请直说好了。”
“这里是你们和家的领地，没有人能限制你的来去自由，不过我还是希望能一个人在这里安静的生活不受外界的干扰，所以……”世君没有再说下去，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已经明白无疑。
依雪嘴角浮起一丝凄冷的微笑，眼中依稀尚存的光芒在世君的冷言下仿佛熄灭了一般，“既然你坚持这么认为，我的确无话可说……也许那天主动上去打扰你，本就是一个错。”
“没有什么对与错，只是天意弄人罢了。”世君冷冷的说。
依雪眼帘低垂着望着桌上的尺八，而后缓缓抬起视线，伸手把那支尺八举到世君面前，“既然你已经决定，这支尺八再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请你亲手把它折断吧，当着我的面，让过去和现在的一切像这支尺八一样断成两截！”
世君的指尖倏然抖动了一下，依雪的决心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手中的尺八，多少年了，竹管的表面依然反射出柔和明亮的光泽，足以看得出主人平时对它有多么呵护，尺八一端缀着的细长流苏不时微微摇曳，不知是由于四下里微风的拂动还是因为她紧握着竹管的手在隐隐颤抖。
“这又是何必……”世君猛然移开了视线，仿佛不敢正视她的双眼。
“请把它折断吧，从此以后……你我永不相见！”
望着空空寥寥的庭院，不知怎的，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惊惧竟不停撕扯着世君的心绪。那是他曾以为像空气一样无所谓有无的透明般的东西，可眼见它将要跌落在地，却仿佛能看到它在随之而来的那声清脆回响中变得破碎支离，纷纷绽开的碎片像玻璃般尖锐无比，似乎能割痛人的视线，令他望而心悸。
这阵突如其来的感觉令他一时愣在那里，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为了掩饰脸上的局促不由站起身来，面对着空落的庭院神色木然，只是心中一遍一遍的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竟狠不下心来亲手结束这一切？
依雪独自坐在檐廊上，神色恻然的把尺八举至唇前，轻轻吹起了那首名为《秋风》的曲子。
听到耳畔响起那久违而熟悉的曲调，一种积郁以久的感怀难以自禁的在世君胸中萦绕，这是他曾吹给依雪的曲子，他还记得那个闲适的午后，两人在雪后苑里秋日阳光照射的檐廊上，依雪紧挨着坐在他身旁，侧着脑袋凝神听着他的吹奏。她秀丽的脸颊迎着阳光盛满了天真烂漫的微笑，宛如一朵芳醇的荷花绽开在嘴角……
那时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开心，让她快乐，让她幸福的微笑。而如今这回荡在他耳际的曲声却是如此凄冷而哀婉，仿佛是对那些逝去的追忆永远的祭奠。
我是在做什么！自己当初是如此的在乎她呵护她，而如今自己却又在做什么？他恍然一阵愧恨难当的自责，掺杂着一丝丝心痛的感受，在深深的矛盾之中木然不动的站在那，直到曲声结束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一曲吹罢，依雪的眼睛已变得微微红润了，她起身缓步走到世君身旁，将尺八轻轻塞在他手里。
“这支尺八还给你，我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说罢她毅然转身走到洒满了阳光的庭院里，抬眼望了望苍茫的天空，脚步声再未停下的朝院门走去……
“不要走……”
忽然有声音微微传来耳畔，依雪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仍然拖着迟缓的脚步继续往前走着。
“请不要走，依雪。”
当世君的声音真真切切从身后响起，依雪终于停下脚步，因为这次再也不会错了。
她倏然回过头去，看到世君眼里终于恢复了曾经那熟悉的神色，虽然带着歉疚和酸涩却温暖如昨。
在这相顾无言的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静静流淌着，穿透了岁月的罅隙和浮世的喧嚣，犹如一朵清幽的莲花在雨过天晴的午后绽放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