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尺八
断断续续连着下了几天的冷雨，给晚来的秋日披上了一层凄迷的外衣。
这几日来，虽然生活表面上风平浪静，世君的心中却再难以做到波澜不惊。
自从那天与依雪在盂兰盆节不期而遇，幼时的回忆仿佛被重新唤醒似的不停浮现在脑海，总是难以拂散、挥之不去。
记得年少的时候，他们总爱在澄澈的蓝天和明媚的阳光下沿着碧绿的草地信步徜徉，觉得累了便一起坐在白色的秋千上轻轻摇晃，听晨风的低诉，看晚景的凄凉……
回忆那段甘甜而酸涩的过往，似乎在岁月无情中掺杂着一股美好而隽永的力量，执执的揪扯着他的心绪，令他无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情。
思绪烦乱中度过了几个时日，到了周末的午后，天空稍许放晴。
世君坐在桌几前面对着那本摊开的书，眼中的目光却有些涣散。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耳畔，他有些惊讶的直起身，在疑惑中穿过院子打开了门。
只见依雪站在门外的石板路上，一身素丽的传统和服裙装扮迎着小巷里恬淡的阳光，脸上的表情平静而柔和。微风吹过，她拂动的长长衣袖间抱着一只细长的锦盒，看上去仿佛里面装了一卷画轴似的。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他些许奇怪的问，依雪的突然出现让他感到胸口正惴惴不安的跳动着。
“我悄悄问了母亲的侍女，那天她曾随母亲一起来过。”依雪回答说。
“既然来了就到里面坐吧，请进。”
依雪跟着世君走进院子里，看到门外整洁的沿廊上摆着一张方形桌几，桌上正摊开着几本书，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造访打扰到他看书了。
洒满了阳光的沿廊上，两人隔着桌几席地而坐，身着和服裙的依雪两手扶膝坐在那，将随身携带的那只锦盒放在了一旁。
“要喝茶吗？我这里有从京州带来的红茶。”世君随口说了些客套的话。
“不必了，我平时都是下午才喝茶。”依雪摇了摇头道。
“不知道今天你会来，也没准备什么好招待的，还请见谅。”
“是我突然造访有些冒昧，打扰到你看书了。”
“没什么。”世君无所谓道，“看书只是一种消遣，无事可做罢了。”
依雪沉默了片刻，倏然开口道：“上次那件事是我不对，那些书信都是多年前的旧事，我不该如此计较，现在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我们曾经是朋友，可现在……”世君欲言又止道。
“难道现在不是了吗？”
世君微微垂下目光，沉默了片刻道：“我姓华，你姓和……这样的我们怎么可能再以朋友相称呢？”
“就因为我们家族之间的事情？”依雪望着他道，“如果我不是和家的人，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傻气吗？你永远都是和依雪，永远都是和家的大小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明白了。”依雪低声说道。
上午的阳光穿过檐廊上方半卷的竹帘，投下一道道若明若暗的光影，将两人相对无言的身影笼罩其间，随风摇曳、无以拂散。
沉默了一会儿，依雪望着空空的庭院，目光微垂道：“抱歉，和家对华家做过一些无理的事情，我并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相信，我一定会劝我父亲，求他不要再那样做。”
“别天真了，那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世君冷言道。
“请相信我，即使有一分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世君无动于衷的沉默着。
随后依雪伸手打开了身旁的那只细长锦盒，取出一只古朴的尺八放在桌几上，“这是当初我离开京州时你送我的那支尺八。记得小时候，我们过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华家与和家相安无事、和睦相处。为什么我们不能让一切回到以前那样，没有争执也没有怨恨。”
望着这件熟悉的乐器，往昔的一幕不禁浮上世君心头，尽管隔着久远的帷幕，但仍不断揪扯着他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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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依雪初到京州不久，可能是水土不服的缘故，没过几个月就病了一场，连续几日低烧不退。
在那几天里，每到下午世君都会到‘雪后苑’看望依雪，对她的病情牵肠挂肚。
还好在华夫人的悉心照料下，依雪的病情逐渐好转，到了第五天的下午，依雪的病情已经好多了，而世君心中仍有些惦挂不下。他呆在房间烦闷不已，明明想见依雪，却又怕打扰她安心养病。
无意间，他看到摆在书架上的一支尺八，犹豫了一番，可还是把它取了下来。这支尺八是去年世君生日时母亲送给他的一件乐器，与萧类似，但音色更为悠远浑厚，饱含着一股质朴深淳的古雅之气。刚开始世君出于好奇着实苦练了一阵，可渐渐就觉得索然无趣而置之一旁了。原因是他无法忍受尺八那孤寂低沉的音色，从空冥中透出一股忧伤寂寞的气息，仿佛在倾诉着日日夜夜的相思之苦。
他举起尺八试着吹了吹，光滑锃亮的深褐色竹管发出了一串空洞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旋荡。看来自己久未练习，手感已然生疏了。他翻出昔日的乐谱，比照着吹了几支熟悉的曲调。往日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又若隐若现的萦然心头。
随后他带着尺八穿过花园，顺着曲折的园中小路朝北面的“雪后苑”走去。
依雪正和侍女一起端坐在门外的走廊上，看样子是在晒太阳，只是下午的阳光却照得她有点睁不开眼睛。
“干吗坐在这，怎么不好好休息？”世君一见面就诧异的问她。
“大夫说让我出来晒晒太阳。”
“感觉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依雪微笑着说。
世君笑了笑，在她一旁坐了下来，取出了随身带来的那只尺八。
“这是什么？笛子吗？”依雪看到不解的问。
“这是尺八，比笛子还要古老的乐器。”
“哦……那你会不会用它吹曲子呢？”
世君虽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故作笃定的点了点头。
依雪听罢不无期待的望着他，“那就吹支曲子给我们听听吧？”
“好啊。”世君不无爽快答应道，“那我就吹一曲《秋风》吧！”
他将尺八放在唇间轻轻吹了起来，曲声悠远而低婉，在安静的庭院中幽幽回荡。阵阵微风吹过，片片枫叶迎着午后的阳光翩然而落。依雪近近坐在他身旁，微微侧起脑袋聚精会神的听着，在尺八那凄婉悲凉的音调中仿佛微微陶醉着，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显得天真、恬淡而安详……
那一切犹如昨日的画面，此刻在世君脑海真切萦绕，只是与以往不同的多了份莫名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