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各一方（上）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几年后，依雪十岁了。
清明时节接连一阵的梅雨过后，天气总算恢复了晴和。
一天上午，世君与依雪一起在春光明媚的草地上骑马散心，这种悠闲宁静的时光像首清新无瑕的田园诗一样，给他们恬静淡然的生活平添了一分烂漫的情致。
由于在京州生活以久，已经入乡随俗的依雪看上去俨然像个京州的女孩，她身着一袭白色的华服，头上别着一支细长的发簪，脚上穿的也不再是木屐，而是一双小巧玲珑的锈鞋。
在世君眼里，这种变化让他觉得尤为亲切，仿佛她真的成了他的妹妹，成了自己家庭的一员。和她在一起策马徜徉在阳光明媚的草地上，有种说不出的惬意和安闲。
两人骑在马上并辔而行，经过草地上一座平坦的小山丘来到了镜水湖畔，这里成排的柳树在阳光下迎风招展，婀娜的柳枝在地面投下一袭袭淡细的疏影。世君注视着眼前一派春光明媚的风情，眼眸中却隐约露出一抹落寞的神色，他也不知最近几日为何自己总是心生一丝莫名的忧怅，仿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隐隐侵扰着他的思绪。
两人回到花园后，世君提议去依雪那下几盘围棋。随后两人把马栓回马厩，一同来到“雪后苑”的小亭子里摆上棋局。
依雪两年前才开始学围棋，最初是世君教她，后来就参照着棋谱自己练习，渐渐她的棋艺已经与世君不相上下。
世君与依雪相对而坐，按照以往的习惯，依雪用白子，世君用黑子，虽说按照惯例应该黑先白后，但世君总是执意由依雪先落子。
一颗颗玲珑优美的白色棋子随着依雪的纤纤细指在方方正正的棋盘上纵横交错的舒展开来，如片片雪花纷洒而下。世君沉着应对，落子的余暇间时不时望着依雪下棋时专心致志的样子，仿佛与她下棋最大的乐趣并非结果而是其中的过程。
依雪时而微颦着眉头，显得沉思而庄重。时而偏斜着脑袋，显得懵懂而稚气。时而轻咬着嘴唇，显得天真而可爱。时而轻轻将挡在眼前的垂发拢至耳后，露出一对精巧玲珑、亮光闪闪的小金耳坠。
渐渐的，世君只顾着看她下棋时沉思专注的样子，却把当前的棋局抛至脑后，结果关键时刻下了一步错棋，之后局势便顺转直下，再也无力扳回局面。
“我输了。”世君无奈的看着棋盘上自己的败局，只得投子认负。
“为什么不认真起来和我下。”
“哪有啊。”世君辩解道。
“可你明明有些心不在焉嘛。”依雪略带呵责的说。
两人正说着，一名仆人赶来说华夫人让依雪去正房见她。
“伯母叫我去有什么事吗？”依雪问。
“应该是小姐的父母又来信了吧。”
依雪一听，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欣悦。
“我和你一起去吧。”世君提议道。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着她跟着侍从离开了“雪后苑”。
世君一个人坐在亭子里，看着桌台上的残局等着依雪回来，静静等待间，那丝莫名的忧怅再次从心底袭来，隐隐滋长着心中不好的预感。
过了一会儿，当看到依雪带着明媚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这种感觉才旋即消失。
依雪脸上洋溢着由衷的欢喜之情，远远看到世君便快步向他走来，好像要急切的告诉他什么重大的好消息似的。
“什么事这么高兴？”世君好奇的问。
“你看。”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了他。
“信上写的什么？”
“看了就知道了。”依雪神神秘秘的说。
于是世君将信展开好奇一看，刚看了一半却再也看不下去了，信上的内容让他猝不及防的怔了半晌，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一片怅茫。
“你父母要接你回瀛州…？”他语气有些呆滞。
依雪微笑着点点头。
世君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竭力作出轻松的样子，“你终于能回家了，真替你高兴…”
依雪听罢绽开了明媚的笑脸，世君脸上却流露出了些许黯然。
“那你什么时候走？”世君蓦的问道，他希望她的回答能让他得到些许安慰。
“过几天就走…”依雪仍旧微笑着说，她整个身心已被由衷的喜悦所占据，却不知世君胸口已是凄然一片。
尽管从依雪来到他身边那天起他就明白这天早晚会降临，但一直以来，他从没想到它会如此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有些心烦意乱，但仍以一种平静的表情面对着依雪，尽管心中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而眼前的依雪，也仿佛失去了真实，甚至变得有些陌生。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在依雪脸上他从未察觉到任何忧伤的表情，反倒有一丝隐隐的“窃喜”之情，这尤其令他难以忍受。
这一刻，他仿佛猛然清醒了过来，原来站在他面前的竟是一个如此陌生的依雪。当他领悟了这一切，突然觉得身心一阵困茫，不知该何去何从，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房间让自己安静的呆会儿。于是他一反常态的跟依雪告了别，径直回到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陷入了久久的静默之中。
一个人躺在床上，四周一片寂静，唯有掠过窗前的微风夹杂着几声轻快的鸟鸣。这本是娓娓动听的声音，在他听来却仿佛像是窃笑，又仿佛像是嘲弄。一直以来命运都对他眷顾有加，而这次他终于尝到了被命运捉弄的滋味。
原来自己所编织的五彩斑斓的生活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虚幻，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现实是如此，甚至连依雪也是如此。
想到这里，他已感觉不到任何的悲哀，只觉得很困，全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好像就在刚刚不久，自己才从过去沉睡了四年之久的泡沫般的梦境中恍然醒来。
恍恍惚惚闭上双眼，周围变得黑蒙蒙一片。朦胧中依雪那张清秀的脸庞在他眼前若隐若现，她脸上的表情依然文静而恬然，与以往不同的是，那对明亮的眸子却变得不再清澈，带着一丝阴翳的幽邃。他已看不懂那眸子里闪烁的微光，只觉得它是那样陌生，用眼角淡漠的余光注视着他的悲伤，像夜晚的月亮般遥远而幽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