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离散
很快，可供燃烧的气体消耗殆尽，刚才那随处可见的恐怖火光也逐一熄灭。
被炸成几部分的战舰，随着惯性往各个不同的方向飞去。其中舰桥那一部分撞击在一颗缓慢移动的小行星上，又分裂成了数块碎片。
一个人影从碎片之中浮现了出来，正是张衍山。
爆炸没有波及到他所在的那个小小角落，旁边就是应急储物间。在氧气即将泄露完的那一刻，他穿上了里面的宇航服。
满眼飘荡的舰体残骸，不时有石块或者别的东西飞速掠过。从近处散发着茫茫光亮的黄色行星上，甚至可以看到蛛网般密密麻麻的城市脉络、以及大片广袤无际的黄色领地，其中部分点缀着黑色的盐湖和涓细的支流。
再转过头去，一颗熊熊燃烧的红色巨恒星始终占据着视线的最中心位置，身旁的小行星几乎遮挡了那一面所有的视线。
另一个方向，是无尽黑暗的深空下，繁星似尘，像是挂满了令人惊叹的宝石。
完全丧失了上下左右的概念，在失重和惯性的作用下随波逐流，蜷缩在宇航服中躲避着恒星辐射和真空，放眼望去皆是无垠的宇宙。第一次在这个视角和宇宙零距离接触，张衍山深深地陶醉在其中。
死亡的恐惧还没有压到瓶口，宇航面罩上显示的氧气储量还能坚持两个小时，就算是死，也是待会儿再考虑的事情。
「我是多么的渺小啊，以前那些想法何其地可悲、可笑。」眺望着眼前的浩瀚光景，置身着、感受着宏大而悠远、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空间尺度，心灵被震撼之后、再被打破，然后重塑……每一根神经都在发出焕然新生的颤抖。
一个桔红色的光球从一块大的舰体结构碎片下方冒出来，悄无声息地、如鬼魅一般接近着张衍山的背后。
正好翻了个180度，他看到了这团鬼火一样的东西，晃晃悠悠地来到自己面前。
忽然惊醒，那是灵能物质。
说时迟那时快，淡绿色的青芒从脚底喷射而出，整个人瞬间被推到50米开外。
橘色光球没碰到人，撞在了一块金属结构板上，那东西肉眼可见地弯曲、融化成了一滩泥一样的东西。
张衍山倒抽一口凉气，好家伙，自己要是中招了，怕是直接就变成星际尘埃了。
一堆漂浮的碎块中，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穿宇航服的身影在移动。
「就算我要死，也不能当个冤死鬼吧！」张衍山怒气冲冲地掉了个头，脚下青芒迸发，飞向了那个影子的藏身之处。
说实话，他这个能力在太空中真的方便。
另一个宇航服人影始终没办法让自己的能量抛射出去，只能缓慢的移动。张衍山几次调整了喷射的角度和力度，终于追近了对方的身前，狠狠一头就往前撞。
“我一直没搞懂，你们这些动不动就玩火放电的，身体都是石头做的吗？”对方也没想到这人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身体被撞到金属板上，又弹回来贴着张衍山。
“我倒要看看你那个圆球会不会烧死自己！掏球啊，你倒是把你的球掏出来啊！”张衍山紧贴着对方，不给一丝一毫能拉开距离的机会，宇航服里的无线通讯器默默地发送着讯息。
“无耻！下流！”张衍山的耳机里，传来一个娇羞恼怒的女声。“我这就杀了你！”
“喂喂，别激动，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还敢有那个意思？”一道雪亮的刀刃砍向张衍山，他急忙从手中射出青芒，身体被极速推向后方。青芒正好打在了女孩的手上，那把短剑顿时被弹飞到了太空中。
“不是，我没有意思，你几个意思！”张衍山急了，也不管外星人懂不懂双关语。“见面就舞刀弄枪的，不能静下心来好好交流吗？”
“……”对面的太空人垂下了胳膊，整个人开始转起了圈，“也是，反正我们都要死了。”
此时此刻，张衍山才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自己的氧气储量也只剩下一个半小时了。
“那我们怎么办？就只有等死了吗？”
“你真不是碧珀人？你的宇航服里有求救通讯器，不过现在这周围都是碧珀的飞船。”女孩听出了他的声音，虽然两人只交谈过几句话。
“也就是说，我们求救也是死，不求救也是死？”
“基本正确。”
“……”这次轮到张衍山陷入了沉默。
“不过，我没有什么遗憾了。我已经为我的父老乡亲报了仇。”
“刚才那艘船，就是你炸的吧。”
“是，他们死有余辜！”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多了一丝愤怒。“只要反对他们的人，全都被残忍的杀害了。我的爸爸、妈妈、弟弟……”声音越说越小，夹杂着几丝抽泣。
“他们是谁……为什么……”
“可恶的碧珀星人！他们的王想要做七星的皇帝！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要对我们「璃沙」搞种族清洗，逼我们说他们的语言、学他们的历史、守他们的传统！”
「七星！」张衍山浑身一震，想起了明神一给他讲过的故乡。那不就是一个七颗行星组成的星系吗！记得好像叫什么“炬火系”……
炬火……巨火……望着远处那颗耀眼的红巨星，他的震惊无以言表。
“你们……可以归顺……”
“开什么玩笑！璃沙人就是璃沙人，全宇宙独一无二的民族，凭什么要成为他们？”女孩咬牙切齿。“最可怕的是思想。如果一旦被打上屈服的钢印，就会祖祖辈辈传下去！我们的子子孙孙都会言听计从、逆来顺受，然后每个人都会失去分辨是非的能力，最后就只能伸长脖子等着人宰！”
“那跟猪圈里的猪有什么区别！”
张衍山确信女孩说的是另一种家养的牲畜，不过在他脑海里被自动翻译成了猪。
「这个机制还挺入乡随俗，比嘻嘻提微流那些英文片翻译强太多了……」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谢谢你，异星人，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光，」耳机里传来女孩越来越大的喘息声，「为我……倾听……」
“你怎么了！”张衍山看了下自己的氧气，还有1个小时。他刚才已经考虑过打开求救频道，就算是上了碧珀人的船，也有拼死一搏的希望，总比什么都不做死在这里好！
他再次运起能量往脚下喷去，飞到了女孩面前，看了许久，终于发现刚才被他的灵能打到的地方，宇航服破了个口子，正在哧哧地往外喷着气。怪不得她一直在转圈！
张衍山肠子都悔青了，慌忙在自己的应急口袋里找着封口器！“你怎么不说啊！你……你……就快……”他语无伦次了，看着女孩面罩里的生命维持装置闪着红灯，“现在都晚了啊！晚了啊！”
“我早就不想活了……只是大仇未报……你知道我每一天……都是怎么过来的吗？”随着粗重的喘息，声音断断续续。
“我不知道……我，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话了！”张衍山急出了哭腔，四肢胡乱挥舞着，翻翻宇航服这里找找那里，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爸爸，妈妈，朗姆弟弟，我实现了承诺，我来了！”
“你很……温柔，也……很善良。”女孩用尽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抱住了张衍山的身躯。我叫黛涟，是我们家乡生命之泉的名字。”
“不要说了，你不要……说话了啊！”泪水如滂沱大雨，冲刷着面罩后面的脸，他连擦一擦也办不到，只能任由泪水模糊了双眼，面前的群星成了一团团的光晕，每一颗都散射出四根晶莹的光尾。
最后一刻，女孩摘下了自己的面罩，橘红色的长发在身后飞舞开来，那颗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双眼，早已恢复深潭一样的宁静。
她的嘴巴动了几下，在这真空里已经不可能听见说的什么了。可脑海里还是解读出了那段唇语：
「我真的好想去看那些没见过的星辰大海……」
她把头埋在张衍山的怀里，闭上眼睛，进入了永恒的安宁。
无穷广袤的宇宙背景下，只有两个小小的太空人互相拥抱着，在一片战舰的废墟里缓缓旋转。无论他此刻多么无助、悲伤、撕心裂肺、嚎啕大哭都无济于事，他的声音再巨大，半米也传不出去。他的思绪再强烈，也无人能知。
他仅仅是一粒即将消散的尘埃，渺小到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