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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两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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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隼既死。

    那月圆香的解药,便一定已经到了桑延的身上。

    但桑延先前没有说出要将药都给萧静姝的话,那便说明,他一定,已经变了打算。

    韩兆不知道桑延已经知道了多少。

    他更无法去问桑延。

    一旦询问,不论有没有怀疑,桑延都一定会因此,知晓更多。

    而今,他所能做的,竟只有继续等待,根据桑延接下来的行为,尽力判断他知道了多少,又因此,会有什么举动。

    穹河的水流淌着。

    夜静谧而无声。

    远处的喧嚣渐渐散去。韩兆沉默坐在河边,边上的草地突然发出簌簌响声。

    他转过头去。

    竟是先前,在他刚从高林族回来时,向他示爱的那个西夷女子,格英。

    格英肤色黝黑,身形高挑而健康。她一双眼睛明亮地看着韩兆,欢快地道:“原来韩将军在这里!”

    说完,不等韩兆说话,格英又歪了歪头,打量一番韩兆的神情,突然道:“韩将军,你是有什么愁苦的心事吗?”

    韩兆没有出声。

    穹河的水倒映出今夜的月色,格外清冷,却又温柔。

    今夜的月,已比半圆,还要再满些许。

    格英顺着他的目光,也看着月亮的倒影。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有些得意起来:“韩将军如果有什么愁苦的事情,可以和我说,我嘴巴很严,不会告诉别人的。韩将军不是不爱我吗?但是,分享秘密,在低落的时候安慰对方,就最容易产生感情,成为夫妻了!这都是我成亲了的姐姐告诉我的,只要韩将军肯和我分享,我一定能让你也爱上我!”

    她话语中满是骄傲。

    韩兆失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他轻声说:“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他站起身来。

    而这时,身后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

    韩兆顿了顿,只片刻,他便看到一个满脸通红的男子,正抿着嘴,不大好意思地往这边看来。

    这男子他亦见过。

    他记得,对方名叫扎兀,二十出头的年纪,很年轻,看人的时候,能让人感觉到里面的炙热和认真。

    格英皮肤黑些,不符合大良人的审美,但在西夷,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是以,许多年轻男子,都曾追求过她。而其中最认真,也最热烈的,便是扎兀。

    扎兀应当是看到格英过来,便按捺不住,远远跟来。

    格英跟着韩兆的目光往后看。见到扎兀,她撇了撇嘴,咕哝道:“谁要他跟来的!我喜欢的是英雄,才不是扎兀这样功夫也不行,角力都会输给十几岁孩子的人!……”

    她兀自不满着。

    而那边,扎兀看到韩兆和格英的目光,黝黑的脸上有些发红。他犹豫了片刻,终于,也还是走了过来。

    “韩将军,格,格英……”

    扎兀脸上发烫,不敢直视格英。

    格英高高昂起头,转到另一边。

    扎兀求助似的看向韩兆。韩兆微微摇头,站起身来。他低声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韩将军,别!”

    一只手拉住韩兆衣角。

    韩兆低头,拉着他的人,竟是扎兀。

    扎兀脸色通红,他看一眼格英,又看一眼韩兆,小声道:“韩将军,你,你要是走了,格英肯定也走了,我,我……”

    他结结巴巴,有些不会说话。

    他乞求地看着韩兆,低声道:“韩将军,你,你再留会儿,就一会儿!等月亮再高些,很快了……”

    他乱糟糟地说着。

    韩兆身形顿了顿,片刻,重新坐了下来。

    扎兀可见地松了口气。格英重重哼了一声,道:“就算我因为韩将军不走,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扎兀似是早就料到这般回答。

    他脸上虽有些气馁,但却未见更多颓丧之色。他小心翼翼抬眼去看格英。格英故意不理他,只对韩兆道:“韩将军,你先前的意思,是哪怕和我分享了……也不会爱上我吗?为什么?就是因为你的妻子吗?可是你现在在西夷,王说过,你应当是不会再回大良了。你可能再也见不到你的妻子,那你为什么还要爱她?爱我不好吗?”

    西夷的女子,向来直白而热烈。

    韩兆沉默片刻,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他说:“是啊。我应当是再也不会回大良了。”

    他说着话,眼神却慢慢温柔起来。

    他轻声说:“可是,我如何能够,不爱她。”

    他的声音像一缕风。

    格英皱了皱眉,像是不太理解。

    她说:“见不到,还要爱吗?好奇怪!是因为你的妻子特别美貌吗?比高林族的王妃还要美貌?还是说……她特别厉害,能把你服侍得很好?她是很会做汤,做饭吗?”

    她问得简单又直接。

    韩兆失笑。他说:“她不会做饭。”

    格英说:“那她是很会做衣服吗?”

    韩兆说:“她也不会做衣服。”

    格英说:“她很会带孩子?她很能生?还是说,她能把你的父母伺候得特别好,让他们都很满意她?”

    草原上的人,许多都知道过去韩骁俭“大将军”的称号,但却不知韩骁俭的本名,也不知道韩兆的过往和曾经。

    韩兆微微恍惚了一下。

    ……孩子吗。

    若说,萧静姝刚服下月圆香时,他还不知晓,但后来,他在西夷日久。他对月圆香的了解,也越来越多,他已然知晓,她和他,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月圆香是致命之毒。

    月下芝制成的解药虽然可解,但能解的,却只是命。

    服下过月圆香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子嗣。

    这些,寻常西夷人不知,但他格外留心月圆香相关的事情,加之他而今地位不低,自然了解。

    这是当时,最初制成月圆香的人,故意为之。

    人,一旦有了子嗣,便可能为了孩子,悍不畏死,宁可身死,也要为后代谋出路。

    这样的人,即便命掌握在别人手中,也不可能被完全控制。

    是以,月圆香故意加入了不可解的断绝子嗣之药。一旦服下,虽在男女之事上,和过往无异,但其实,却已断绝了任何有后代的可能。

    如此,只要下药之人,先设法杀死服毒之人所有的孩子,而后再喂服毒之人月圆香,这般,才算作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掌握了一个人。

    这一生,便只是这一生。

    他知道这件事后,亦从未有过一分后悔。但他只在恍惚中想过,她这一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等他死后,她一个人面对偌大的朝堂,会不会,有片刻孤独?

    她的母妃不爱她。

    她的臣子,也只是依靠利用她。

    她明明强大无匹,从来没有人觉得,她会需要一个臣下的恋慕。他的理智,明明也在告诉他这一切。

    可是啊。

    他却总克制不住,荒唐地,狂悖地觉得,她只有一副柔弱身骨。她有如何,需要他。

    夜风晦涩。

    吹在韩兆身上。

    他鬓边的发丝微微拂到眼前,似是遮住他眼中些许最隐秘,最深刻的情绪。

    风如一樽苦酒,慢慢倾洒灌入喉肠。

    韩兆轻声说:“她都没有。但我,克制不住地……恋慕她。”

    他在这里,无耻地将她说成自己的妻子。

    没有人知道真相,故而,没有人会拆穿他荒谬的谎言。

    格英皱了皱眉,她眼中满是不解:“……这些都没有,怎么还会喜欢她?……”

    边上的扎兀犹豫着,看了一眼韩兆,又看了一眼格英。

    他小心翼翼道:“我,我知道……”

    格英转头看他。

    扎兀对着格英的面庞,他的脸刹间红起来:“我,我能明白韩将军的心情……我,就算我喜欢的人,她也不美貌,不会做饭,不会缝衣服,还脾气差,又凶……我,我也还是喜欢她……”

    格英的眼睛瞪大了。

    扎兀这番话,简直就是再明晃晃不过的表白。

    格英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

    她瞪着眼就朝扎兀奔去:“你说什么呢!你说谁不美貌还脾气差!扎兀!你给我说清楚!看我不打死你!”

    “别!别啊!我错了!我不美貌!是我不美貌!”

    扎兀慌张又狼狈地躲避。

    转眼之间,他就和格英追打着跑开了好远。

    年轻男女的笑声远远传来。

    那笑声极感染人。

    韩兆亦低低笑了一声。

    半晌,他低下头,摩挲了片刻胸口处保存着的,那一半独山玉碎。

    周遭无人。

    这一刻,他终于可以放肆而忤逆地,想她。

    他是如此思念她。

    在看到格英和扎兀,快活地奔跑。在看到每一处草原上的景色。在看到,每一处月色和日出,朝阳和日落。

    他无法分享给她。

    可他也宁可终此一生,都无法,再分享给她。

    他手指缱绻而温柔。

    许久,他慢慢起身,朝着自己帐子的方向,踏着月色,往回而去。

    “尚未有明显异动……”

    幽州大营之中,萧静姝坐在案几前,微微眯着眼。

    她案几之上,是一封傅行派去的探子,从长安传回的密信。

    大良大军已经攻下并州。

    但萧静姝出于某些考量,并未像之前才打下幽州时那般,将大营搬至并州。

    傅行站在下首,低声道:“或许是齐安林还未彻底放下戒心……”

    “无妨。”

    萧静姝微微一笑。

    她指腹摩挲着那密信,轻声道:“你那探子说,齐安林和石青等人近来似是宴会频繁,且那些宴会,看似都有正当名目,故而,才说没发现明显其他异样。但其实……单就这些,已经能说明,齐安林……快要按捺不住了。”

    她说着话,笑容更盛。

    她抬起头来,看向傅行:“而孤要做的,只是,再给他加一把火而已。若孤未料错,现在,孤的齐国公,应当就在府邸之中,正焦心踱步,想着,若是再不出手,白白错失了良机,便……可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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