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不懂计谋？
这封信是昨日送来的。
过来的，只有一个使者。
那使者身份太低，是以，萧静姝并未露面。但傅行同她禀报了，使者的说辞，是因为并州被西夷主部占据，凉州的人过来不便，故而，只能派尽量少的人来。
只有一个使者。
但这信，却并不是假的。
萧静姝在并州时，曾见过些许阿单狐的字迹。她自幼过目不忘，这信，确是阿单狐手书无疑。
那上面除了和亲的恳求外，其他话语，也都极其恭敬。
阿单狐说，他知道凉州是大良的土地，原本也无意占据。但现在，西夷主部狼子野心，不仅进犯大良，还屠戮西夷各部，是以，阿单狐等人不得不暂据凉州，如此，暂且为大良守住凉州，免得这里也被西夷主部吞并，壮大主部的势力。
“……阿部族同豕牙族，势单力微，欲除主部，然力有不逮……若大良圣人出兵并州，以雷霆之势击破主部，凉州之地，自当奉还……”
信上的字迹新鲜且分明。
萧静姝眼神冷漠，目光停在这封信的落款上，看着那上面的阿单狐几个字，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她先前，便接到了好几封从长安送来的奏折。
那些奏折，俱都是同她请安，没有实事，只是些寻常的颂赞溢美之词。
萧静姝都未回。
也未因这些奏折，对长安有什么明面上的说法。
甚至，从收到了第一封请安奏折开始，她就特意傅行找了人来，将她批阅好的奏折抄录下来，原来的奏折，留在幽州大营，而只将抄录下的批示，让人快马加鞭，带回长安去。
那时的她，心底就有一个隐约的怀疑。
但这怀疑落不到实处，她还需要一些东西来验证。
而今，傅行派到长安去的探子只带消息回来说，明面上，长安一切正常，更深的东西，还未察觉出来。但昨日，这封和亲的国书一到，萧静姝心中的推测，便已印证了大半。
阿单狐和长安城中的人，已经有了勾结。
而那个人，极有可能，便是齐安林。
阿单狐当初之所以提前露出真面目，杀死楼麟，便是因为，楼麟猜测大良圣人或许已死，想以阿部族的兵士为先锋，去为西夷主部探路。
是以，大良圣人或许不在的消息，阿单狐必然是知晓的。
他杀死楼麟之后，龟缩到了凉州。桑伯的狼牙虽然已经找不到了，但阿单狐这些时日，都未曾用狼牙召集兵士，进攻并州，那么可见，狼牙或许，其实并未被阿单狐取得。
西夷主部到底实力强横。
桑隼之所以还没有转头去打阿单狐，也只是因为怕大良在后面，渔翁得利。
眼下三股势力之中，阿单狐是为最弱。一旦桑隼下定决心，那阿部族和豕牙族被灭掉，也就只是时间问题。
是以，阿单狐必须兵行险着，用奇诡之法，求得一线生机。
他是个心思深沉之人。先前，便宁可落下以色侍人的名头，陪伴在楼麟身边，以此，为阿部族赢得喘息之机。而现在，结合那些奏折，和这封和亲的信……
若未猜错。
阿单狐应当是找人去了长安，将大良圣人或许不在的事情，想方设法，透露给了齐安林。
早在出征之时，齐安林其实就想过要安插人手，害死萧静姝。
毕竟，齐新柔已有一子，且在萧静姝出征前，便被立为太子。倘若萧静姝身亡，那理所应当，太子顺位，便要登基。
而到时，虽然齐新柔和齐安林有些龃龉，但贵妃和幼子，到底孤儿寡母，有什么事情，还不是得求助于他？
那时，齐安林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真正达到，权势的顶峰。
萧静姝也能料到他的打算。
是以，近身侍奉之人，都是慎之又慎。
加之有傅行。傅行向来谨慎又忠心，且在军中威望极高。是以，除了先前的宁海潮之事，是韩骁俭布局，并未被察觉之外，齐安林安插的些许人手，早就被清退了。
现在，齐安林在长安，骤然听到圣人可能已死的秘闻，再加上那段时间，萧静姝确实在西夷，从长安送来的奏折堆积如山，都未批复……
有了这样一层验证，齐安林又怎么可能按捺得住？
他想要试探，但萧静姝从前的狠厉手段他早已见识过，不敢明目张胆。是以，他只能故意送来一些各地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以此，试探传闻的真假。
若萧静姝未死。
那寻常情况下，她若是看到了那些请安奏折，必然会回信训斥，言道边关紧张，勿要用这等寻常小事打扰。但若是她已经死去，大良大营，其实群龙无首，只靠傅行在勉力支撑。
但傅行，一定没有余力，再假装成圣人，回信训斥长安。
这猜测，在萧静姝接连拿到请安奏折时，变得越发清晰。
她在西夷待过。是以，知道西夷对大良圣人的猜测，也知道，原来朝中，便如韩骁俭，是有人可能会和西夷有些首尾的。
只是，她那时想到，长安和西夷有问题的人，从利益来看，应当不是谢昭，而是齐安林。但西夷那边，联系长安的人，她却不知，是桑隼，还是阿单狐。
而这封和亲国书被送来。
一切，便昭然若揭。
是阿单狐做了此事。
阿单狐其实并不在乎，大良圣人到底是死是活。但他要用这样一个情报，令长安的权臣心思浮动。长安的不安，一定会传递到大良大营中来。而到时，为了解决长安的危机，无论是萧静姝还是傅行，都不会继续在边境和西夷对峙，而会选择不计损失，速战速决，早日除去西夷主部，从而快速回到长安，平定内乱。
而那时。
一旦西夷主部俱灭。
阿单狐再把凉州献上。
到时，大良大军要马上班师回朝，一定不会有闲心，再将阿部族和豕牙族，也斩草除根。
如此，阿单狐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安然回到草原，取代西夷主部，成为西夷，新的王。
萧静姝看着那封国书。
那些字句，一笔一划，并不熟练，却极为认真。看上去，便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弱小属国。
只可惜啊……
他们都不知道，原来大良的圣人，便是曾经并州的鸢娘。她知道阿单狐的个性，知道他和西夷主部间真正的龃龉。也知道那些在西夷将领间流传过的传言，知道西夷内部，错综复杂的局势。
阿单狐想借刀杀人，把大良大军，当做一把屠戮桑隼和西夷主部的刀。
而萧静姝。
她其实，也一直需要一把，真正肃清大良官场，将齐安林，彻底拉下来的刀。
齐安林在大良官场深耕太久了。
先前的屡次交锋，其实，都只是剐去他的皮毛，未曾真正令他伤筋动骨。
而后来，萧静姝出兵西夷，御驾亲征，为了稳定朝中人心，不得不令齐新柔“产子”，并立下太子，许齐安林以重权，让他主理长安大小事务。
经此一事，哪怕大军得胜回朝，齐安林也会因为稳定长安有功，地位越发稳固。倘若她再想动他，便不是那么简单而容易的事。
甚至，齐安林作为太子外戚，有功之臣，哪怕真的再犯一些小错，她也不能不顾念他主理朝政的功劳，而真的罢黜他，杀死他。
她要动他，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齐安林真的犯下了一桩大错。
一桩，无人敢置喙，无人敢求情，板上钉钉，罪不容诛的滔天大罪。
而这罪责……
又有什么，比谋逆犯上，刺探圣人踪迹，更为合适的呢？
齐安林既然自己为自己选定了结局，那这一切，便是顺理成章。
而至于西夷……
若是先前，西夷还如铁板一块，萧静姝自然不敢放任齐安林在朝中生乱，只为了揪出他的错处。
但现在，无人比她更清楚，楼麟已死，西夷群龙无首，豕牙族被楼麟先前屠戮大半，剩下的阿部族和一小半豕牙族人在凉州龟缩，只能用离间这等手段，才求取苟延残喘之机。
如此良机。
若是不用，她才算枉坐了这个位置。
齐安林，她必然要料理。
阿单狐，想要插手大良内务，她也一定不会放过。
而至于西夷主部……
萧静姝眼神微微暗了暗。
脑中，有许多东西走马灯般闪过。
西夷最初传到边境的，蛊惑人心的图画。
以大良百姓做人肉盾，强行渡河的疯狂。
欲图让她在城楼上，当着大军被砍下头颅的算计。
还有……
她低低垂眼。
还有那人身上。那一夜里。她意识朦胧间，触到的，他在西夷受的，累累的伤。
那应当是他送回自己后，回西夷时，被肆虐的伤痕吧。
而现下，又添许多。
月圆香，是一种多么凶狠的药呢？
凶狠到，令她这个大权在握的圣人，也不得不，为之……
妥协，屈服。
谁说西夷人只有蛮力，不懂计谋？
西夷……真是好手段啊。
萧静姝冰冷一笑。她的目光，停在案几上，代表着并州的那块地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