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小人已非，圣人之臣

    韩兆道：“因为小人，就是这样的人。”

    萧静姝看着他。

    韩兆道：“不知圣人是否还记得，小人曾同圣人说，小人孑然一身，想要寻得一个归处。而如今，西夷，竟已成小人的归处。小人同圣人分别以后，彷徨之间，被桑隼的人捉住。小人本以为，小人会死，但桑隼却只让我和几个人决斗，若我赢了，便可活。蝼蚁尚有求生之志，小人拔剑，赢了那几人。决斗之间，总有生死。而当小人摘下那几人尸体脸上的面巾时，小人才发现，原来那几人，俱是大良人。”

    “那几人，是大良的兵士，被桑隼俘虏过来，一直关在并州王府之中。桑隼看中小人的功夫，想让小人，为他办事。他如此行径，便是在威逼小人。小人杀了故土的兵士，从此，便再无可回头。小人便留在桑隼身边，如此……苟活至今。”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

    萧静姝定定看着他。

    韩兆自嘲笑了一声。

    他道：“小人也曾杀过西夷人。但西夷人尚武，而不重同袍之谊，是以，那些东西，反而好被抹消。从再见父亲开始，从父亲死后开始，小人便一直在彷徨。小人早已没有建功立业之心，小人也不奢求，因为作战，便能得什么富贵功名。天下之大，小人早已没了别的，可去的地方。纵然是西夷，小人也总想为自己，寻个归处。而西夷和大良之分……”

    他道：“对小人而言，寻得一个理由，寻得一处容身之所，便已如此艰难。在大良，圣人是天下之主，小人罪孽深重，无法心安。而在西夷……”

    他深吸口气。

    他说：“小人反而，能睡一个完整的觉。能暂时忘记，那些自苦之心。”

    萧静姝眼神幽暗。

    她面上没有易容，却如带了一层易容面具一般，辨不出喜怒，看不出神情。

    半晌，她道：“但你去攻山寨。”

    韩兆笑了笑。

    他道：“小人攻山寨，是为诓骗过去桑隼这一次，用这样的法子，不违逆他的命令。圣人应当知晓。小人其实……并不愿，对上圣人。”

    无论是在大帐之中。

    又或在，战场之上。

    他望着她。

    烛火盈盈，给她脸上镀上一层金色的，温柔的光。他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流淌。他克制着自己眼底的贪婪，克制着自己，去触碰近在咫尺的这人的欲望。

    血液翻涌。

    他说：“小人重情，无法看着圣人身死。”

    他又道：“但，小人如今，连自己也都渡不得。小人原本，不该妄想，还能渡圣人。”

    这竟是，诛心之言。

    萧静姝慢慢站起身来。

    她往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看着他。

    半晌，她道：“韩兆。”

    韩兆仰起头。

    他没有易容。脖颈脆弱。他仰头望着她，那素日里挺拔的脊梁，弯塌成一弯弯嶙峋的山脉。

    那是颓败之色。

    是茫然之色。

    是绝处之色。是困兽之色。

    她道：“你方才所说，俱是大逆不道之言。”

    橘色的光晕，都笼在韩兆眼底。

    他静默地，疲倦地看着她。

    他说：“小人知道。”

    萧静姝面色更冷。

    她忽然转身，朝营帐门口走去。

    韩兆没有挽留。

    及至掀开帐帘，萧静姝顿住脚步。她微微偏过头，余光看着他的身影。

    她道：“你方才，一直自称小人。”

    韩兆道：“是。”

    她说：“为何不称臣？”

    韩兆半晌没有答话。

    过了许久。

    直到外面兵士行进的声音都簌簌传来。营帐内的烛火，也因为温柔的春风在晃动。

    韩兆低声说：“因为小人，已非，圣人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