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世子
山匪已经将麻布拿来。
吕楠娘姿态熟练，为那老妪止血。
许寿望着眼前情形，眉头皱得更深。
看来，今日是寻不到和萧遥之有半分相似的人了。
接下来两天时日，若无意外，也寻不到这样的人。
他做不成萧静鸾吩咐的事，萧静鸾就会要他死。而在这之间，他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就是用自己的医术证明，自己还有除了易容之外的价值，以此，恳求萧静鸾留他一命。
乱世之中，医官难寻。
更何况，是这样荒芜寂寥的幽州外围。
既然要用医术保命，那山上，就只能有他一个医官。否则，再来一个医女，那即便杀了他，照样还是有懂医术的人。
许寿思及此，面色微冷。
他后退一步，对着身旁山匪道：“杀了她！”
这命令突然。
山匪一愣，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许寿厉声道：“杀了这医女！她巧言令色，蛊惑人心，就算真到了山上，她也会惹出更大的风波！快些，杀了她！若到时夫人和首领有话要问，都由我一力承担！”
许寿严词厉色。
身边山匪不敢违逆，已有一人拔出刀来。
吕刁在一旁，见此情形，心中猛地一跳。他手上还绑着绳索，却快步往前扑来：“大人饶命！小女不懂事，她不会乱说话的！你们饶了她吧！”
山匪的刀已拔了一半。
被吕刁一撞，猝不及防之下，刀竟重新被撞回刀鞘之中。
那山匪恼怒不已，伸手就狠狠推吕刁一把。眼下路上到处都是碎石。吕刁后退着踩在一块石头上，身子往边上一斜，正撞在躲避不及的许寿身上。
许寿踉跄一步。
他挂在腰间的画轴，也因着吕刁的撞击，散开着，落在地上。
这是萧静鸾给他的画轴。
画的，正是萧遥之的模样。
这画，萧静鸾珍惜至极，日日都要摩挲许久。若非为了让他下山寻人，好用画像叫别人认人，她不会把这东西，放在许寿身上。
许寿被撞了一下。
从被韩兆刺杀以来的烦闷憋屈，在这一刻都到了顶峰。
他眼中戾气顿生，反身抽出一个山匪腰间的刀，就要朝吕刁和吕楠娘砍去。而正在这时，吕刁余光瞥见那画卷。吕刁不敢置信，失声道：“这是……厉垚？”
许寿将要砍下的刀在半空堪堪停住。
他微微皱眉，看着吕刁。
吕刁连滚带爬爬到画卷前，仔细端详着画里的脸：“没错！就是厉垚，虽然有些许不同，但这眼睛，这鼻子……”
他脖颈处一阵寒意。
那是先前紧张时流下的汗，被风吹散身体。
吕刁咽了咽口水，强压下心中恐惧，讨好地对许寿到：“大，大人，您是认识厉垚吗？我们，我们也认识他的。看着这份上，大人能不能饶过小人，还有小人的女儿……”
他话语谄媚卑微。
吕楠娘在他身后急急喊了一声：“爹！”
吕刁转头，凶狠瞪吕楠娘一眼。吕刁向来懦弱，又向来对女儿无计可施，言听计从，唯有这次，吕楠娘竟被他眼神所摄，一时竟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吕刁又讨好对许寿道：“大人，您和厉垚是有旧，还是有仇？他现在……情况不大好，但人还活着，这些时日，都是我们在养着他……”
他说得卑微。
许寿心头一转，对身边的山匪摆了摆手。
那些山匪情知他是要抢功，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去。
许寿蹲下身，手上还把玩着那柄长刀的刀柄。他有一下没一下，用刀柄敲着吕刁的肩头：“有旧如何，有仇又如何？莫非，若是有怨，你就要舍了你和你女儿的这条命，保住这人了？”
“小人不敢！”
吕刁赶忙磕头。
他急急道：“小人和女儿的命都是大人的，这厉垚当然也应该交给大人！只是，大人，这人性子凶悍，只让小人和女儿接近，大人若是想要这人，不如，留小人和小人女儿一命，好让我们为大人将这人好好说道一番，让他乖觉些，把他带出来……”
“爹！”
吕刁话未说完，吕楠娘又在他身后出声。
吕楠娘道：“先前失火时，阿垚就救过我们的命，他身子那样，你把他献出来，那和要他去死有什么分别！”
“你闭嘴！”
吕刁咬牙喝出声。
他恨恨道：“那些事情说到底，还不都是他惹出来的？要不是他，咱们也不至于住到此处……你是为了个厉垚都不想活了，但你要看着你亲爹，也因为厉垚送命吗！”
他声音咬牙切齿。
吕楠娘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抿着唇，半晌，止住了未出的话语。
泪水从她眼中簌簌而下。她绝望看着眼前的一切。先前，他们在幽州城中的住处被萧静鸾派人烧了之后，他们便躲在破庙中，连续数日。但破庙条件有限，萧遥之本就重伤，在破庙中待着，无法治疗，只会越来越差。是以，吕楠娘便缠着吕刁，一同跋涉，来到了这个幽州外围的小村子里。村子里有许多空置的房屋，他们三人，便选了一间住下。又因萧遥之身体受不得风，而这里的房子许多都湿冷灌风，是以，吕楠娘便将萧遥之安置在地窖里，本想着，等这几日把屋子修缮一番，再让他出来。
但未想到，房子还未修好，却等来了山匪。
吕楠娘和吕刁都被抓走。唯有萧遥之，因在地窖之中，阴差阳错，逃过了一劫。
吕楠娘心如刀绞，痛楚万分。
而许寿，则是摸了摸自己新长出些胡须的下巴，挑了挑眉，慢慢站起身来。
“你是想用这厉垚，来换你和你女儿的命？”
许寿嗤笑了一声。
他道：“那就要看，这厉垚，长得到底，是不是和你口中说的一样了。”
吕刁忙点头哈腰，连声道：“小人对大人，不敢有所欺瞒！”
吕刁带着许寿并几个山匪，一同来到一处小院门前。
这处小院也被点了火，眼下，房屋都被烧毁大半，火势仍盛。
许寿看一眼那几个山匪，后退一步，朝他们示意。
山匪们无奈，只得捏着鼻子，铲了泥土，将火艰难压灭。
火没了。
地上一片断壁颓垣。
吕刁快步走到一处地窖前。那地窖离房屋远，烟尘没有过多飘散到里面。吕刁讨好道：“大人，就是这里。”
许寿走到地窖跟前。
地窖上压着许多湿稻草和石头，把里面捂得严严实实。
许寿微微皱眉。
方才吕刁为保命说的话，他其实，并不太相信。
穷乡僻壤。
哪里能找到那么多和萧遥之相似的人物？
他心中烦闷，踢了一脚地窖上的石子：“挪开吧。”
山匪们不能怠慢。
把东西全都移开。
吕刁拽着一旁的吕楠娘，对许寿谄笑道：“大人，那人凶戾，还是让小人和女儿先下去，把人带上来。”
许寿无可无不可，点了点头。
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
就算地窖里真有别的出口，这对父女也决计不可能逃走。
见许寿应允，吕刁松了口气。他拽着吕楠娘，掀开盖在地窖上的木板和湿草，小心翼翼，顺着梯子，往下爬去。
这地窖不深。
但里面的空间却不小。
下了梯子后，躬身进入一个小空间，便是个大约能容两人躺下的地下小屋。
萧遥之一身青衫，断了一条臂膀，便半坐着，靠在这小屋里。
他闭着眼。
听到跟前窸窸窣窣的动作声，萧遥之睁开眼。他目光淡漠，望一眼吕家父女两人：“要将我送出去了？”
吕刁还未说话，吕楠娘眼泪汹涌而出。
这地窖简陋，并不能隔绝声音，方才外面人的话语，萧遥之已然听到。
吕楠娘或许会保他。
但吕刁决计不会。
萧遥之心中知晓。他眼下失了一臂，又因萧静鸾刺入他心肺的那一刀，身体羸弱。他慢慢坐直些身子，对吕楠娘道：“你叫许寿下来。”
“许寿……？”
吕楠娘惶然睁着眼不解。
萧遥之道：“就是上面为首那人。你同他说，‘世子’二字，他自然明白你的意思。”
自从被吕楠娘父女救起后，他对自己的过去只字不提，只说自己，名唤厉垚。
吕楠娘怔了怔，此时，才明白，大约厉垚，是个化名。
只是……
柿子，又是什么名字？
她心中有愧，啜泣道：“阿垚……那人，会要杀你吗？”
“杀我？”
萧遥之低头，兀自笑了一声。
半晌，他缓缓道：“或许，在有些人看来……我应当早就死去，才是……最安全，最好法子。”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
如一片雾。
他眼中漆黑一片，如同化不开的泥沼。吕楠娘低低哭着，而这时，上面的许寿，也有些不耐烦起来。
地窖里三人的说话声很低。
许寿并未听清。
只觉他们嘀嘀咕咕，许久仍不出来。
许寿才要派人下去。就见吕刁面色复杂，从地窖里爬出。
他身后跟着吕楠娘。
吕刁目光停在许寿脸上，半晌，犹豫开口：“……许大人。”
“你们……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许寿面色骤变。
吕刁抿了抿嘴，出声道：“地窖里……世子，他叫您进去。”
世子？！
许寿怔了片刻。
下一刻，他心脏不受控制，快速猛烈，跳了起来。